操场上,刚刚排队打完饭的弓手,忽然哀嚎起来,低着头喷出米粥,还有带血的碎牙,气得摔了饭碗。
其他弓手也纷纷中招,一个个怒不可遏地上前争论。
没打饭的却排挤那些同僚,想要赶紧打饭。
一个伙兵爬上了饭车,叉着腰牛逼哄哄地说道:“怎地?一个个以为自己是狮子楼的当红花魁?吃不得糙粮了?”
他指着嘴角流血那个:“知不知道你们每个人一顿就要吃掉三斤米面,全都是俺家相公的钱,夜里没训练吃稀饭都不行了?”
“你胡搅蛮缠,俺说的是沙子。”
那人指着自己的嘴巴:“看看,牙都碎了半颗!”
“风大,有沙子不是很正常?恁多事。”
伙兵冷哼一声:“爱吃不吃,下顿爷爷煮的更稀,每人只半碗,有能耐就回家去,少在这里混饭吃。”
弓手不说话了,他们是胥吏征调的临时兵,这没错,但现在回去就等于得罪了胥吏。
因为兵额不足,知县会问罪胥吏。
别说胥吏掌握着他们的田地房契,光是交粮税时,他随便在粮斗上踢一脚说法都很大。
平常人家,胥吏不轻不重一脚,一斗震落两分,落地上就是胥吏的,农户得自己拿钱粮补充。
关系户肯定就随便一脚,意思意思。
但得罪了胥吏,一脚震出去四分甚至五分,变成了半斗,那填补可就多了去了。
另外家家户户田间地头都有隐田,少的七八步,得罪胥吏之后重新丈量,再把荒草碎石滩之类无法种粮食的地方囊括进去,粮税至少翻一番。
光是这两点,就让不少农户种了一年的粮,还不够交税的。
家破人亡做逃户的越来越多。
“把饭捡起来。”
伙兵一看弓手怂了,顿时火气暴涨:“俺让你把饭捡起来!”
饭碗扣在地上,沾了诸多沙土,肯定不能吃了。
“吃下去。”
伙兵狰狞地盯着那弓手:“这碗饭你要是不吃下去,所有人晚饭都别吃了。”
这一下,不止是那个弓手,其他没打到饭的弓手,纷纷色变。
逼着他吃满是沙土的饭。
同时还是逼着其他所有人,敌视他。
这种事可大可小,但他们是要上战场的,被人阴死的不在少数。
即便是西北第一战神刘法,也被童贯抢功劳给阴死了。
何况一个临时征召,结束便回家的小小弓手?
“吃!给爷爷吃下去!”
伙兵一起举手怒视那弓手,继续逼他。
他们更想这弓手抽刀造反,毕竟这可是军营啊,这厮敢抽刀,他们就敢打死他。
已经不是饭里有没有沙子的事了。
而是要通过这件事,这个人,确定下来,以后再有沙子饭,没人敢叫出声,默默吞食便是。
之前每一次征召弓手,都有差不多类似的环节。
去年打黑风寨招募的弓手,同样的事,当时在军营里就打死三个。
还得让家属过来交罚款,军服军械损失的钱也得赔偿,不给钱不许领尸体。
“俺……俺……”
那弓手浑身直哆嗦,最终还是过去蹲下,将米粥捡起来,抓起来就要往嘴里塞。
伙兵们顿觉没劲,虽然吃了恁多沙的子饭,这货肯定会得重病,也起到了震慑效果,但却不如当场打死他来的痛快。
胥吏,不,这些伙兵只是伙头兵,负责做饭,连胥吏都不是。
但想弄死一个人,竟然也跟玩一样。
“砰!”
那弓手正要抓粥往嘴里塞,一只手便抓住了他的手腕。
“?”
弓手一转头,没看到人,视线放低,却见一个孩童身高的汉子,摇了摇头,面颊几缕胡须微微随之摆动。
“不要吃。”
他说道。
弓手都要哭了,自己难道不知道这不能吃吗?
可现在不吃,还有活路吗?
他现在才明白,那些伙兵就是要逼死他。
却不想,这个小汉子一指那伙兵:“让他吃。”
“啊?”
弓手都懵了。
像是害怕又像是紧张,浑身颤颤巍巍,下意识地看了眼那伙兵。
“还敢看你爷爷?”
伙兵冷笑:“要么吃,要么全都没得吃。”
他本就站在饭车上,居高临下地看了眼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矮子,嗤笑一声,转头看向了同伴:“嘁!我说爷几个,哪个腰带没系好啊?竟然把不该露的露出来了?”
“哈哈哈!”
伙兵们顿时爆笑。
“让他吃,他不吃,我去找知县。”
武洪淡淡的说:“就说他要逼反军营,让知县砍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