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欲封禅于泰山,朝中不少臣子都过去踩过点。
章丘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这其中关系重大!
当一个人身处山脚之时,望见那高山巍峨耸立,直入云霄,心中必然会生出敬畏之情,但同时更需要具备无畏的勇气和决心,方能勇往直前,毫不退缩;
而当行至山腰之际,云雾缭绕,缥缈如梦,此时就需要持之以恒的毅力去探索这片神秘之地;
待到终于登临山顶,俯瞰众生渺小如蚁时,则必须要拒绝骄傲自满的情绪滋生。”
稍作停顿后,章丘接着说道:
“因为在攀登的过程中,所处的高度不同,所需的心态自然也就各异。而且只有配以与之相对应的正确策略作为辅助,才能够攀得更高,走得更远呐!”
紧接着,话锋一转:
“昔日商君所言对于处于山腰发展阶段的大秦确实大有裨益,可以激励君王臣民们坚持不懈,奋勇向前。但是如今的大秦已然登上了山顶,若再继续沿用彼时之策,恐怕就难以适应新的局势!”
说到此处,章丘不禁摇头叹息起来,意有所指:
“只可惜有些人愚昧无知,不能做到居安思危,一味地傲慢自大,对世间诸事全然不知,如此下去,必将成为导致国家灭亡的祸根!”
听闻此言,李斯顿时眉头紧皱,面露不满之色,高声反驳道:
“陛下英明神武,推行书同文、车同轨以及大一统等伟大政策,这乃是赐予万民的恩泽;而我等身为臣子者,亦是个个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又何来傲慢之说?!”
面对李斯的质问,章丘只是冷冷一笑,回应道:“李先生又何必这般刻意回避问题,顾左右而言他?!”
这话他要是应了,那岂不是同时得罪了陛下和满朝文武?!
习惯性给对面挖坑的李斯丝毫不慌:“你才是顾左右问他!我等论的是开民智!!”
“那好!!!”章丘快杀疯了,“李先生可是对大秦有怨?于陛下有怨?!”
“汝所言何意!李某对陛下与大秦赤胆忠心,日月可鉴!”
李斯简直想捂住他的嘴,他李斯挖坑最多也就是堵他仕途而已,章丘一开口想让他死啊!
嬴晏轻轻一笑,低声为李斯解围:
“李先生的确是对父皇和大秦赤胆忠心,只不过父皇若是不在,那就只剩下大秦了。”
就像是天幕之中李斯的选择一般。
千古一帝的思维模式不同于其他人,往往带有极高的先见性。
而作为这个时代难得能跟上嬴政思维的人,李斯有极高的私心,但另一方面,也有超脱旁人的眼光。
公子扶苏不足以支撑这个国家,他身后的儒家太过自以为是。
倒不如扶持一个傀儡上位,当时赵高只是恰好提供了一条捷径罢了。
不管扶持谁,只要对方能当一个傀儡,都行。
没曾想胡亥一力破万招,直接把棋盘掀了……
嬴政也想到了这一点,眯起眼。
如果自己死的早,而李斯又没有做完事情的话……
要不要直接一道旨意送李斯陪葬?
李斯则是松了口气,给十九公子又加了一分。对不起十九公子,刚刚不应该腹诽你只顾着偏心自己下属。
十九公子果然是大秦麒麟儿!
章丘可没管这个小插曲,继续对着李斯开火:“那李先生为何要把万民之心推向六国?”
“李先生可知六国覆灭过去多久?民间能读得懂大秦律的能又几人?读得懂大秦律的又心向大秦的又有几人?”
“诚然,天幕现世为大秦引进了一批人才,但那些人才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被天幕吸引过来的人才不少,但因为大秦的锅,有人怀疑大秦养出来的“靖高祖”和天幕上的可能不一样,还在观望的其实也不少。
“他们不足以覆盖三十六个郡!郡县之下阳奉阴违,依旧遵循六国旧制的数不胜数!”
李斯自然知道这一点,要不然历史上他支持焚书坑儒难道单单只是因为儒法之争?
那是为了进一步愚民!!
“那应该进一步愚民才对!否则让民升起不该有的念头那才是毁灭!”
“现如今陛下之威、十九公子之名足以压制那些欺上瞒下之徒,只要有时间,不愁大势不成!”
是的,只要有时间。
秦始皇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天幕说他吃毒丹把自己给毒死在四十九岁……
李斯今天不太聪明啊!
章丘继续道:
“不该有的念头?不开民智就能阻止不该有的念头了?上古时期没有文字没有书籍之时打的那些战争都是假的不成?!”
“近一点的就说天幕所言的陈胜吴广,他们造反难道是因为认识太多的字,读了太多的书?”
李斯:“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法律!”
什么送不到就要死?
那么多青壮年,脑子有问题的才会在他们犯了点小错的前提下就杀了他们。
送过去服劳役不好吗?!
“这明明是那些法官不尽心!”
“法官”,是商君设立的向黔首讲解法律的官吏,同时也供给黔首询问和了解法。
章丘冷笑一声,回应道:“法官?什么样的法官?且先不提那些所谓的法官是否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阳奉阴违地行事,即便他们真能做到公正无私,又有多少黔首胆敢去向他们询问?”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盯着对方,接着说道:
“以李先生您的出身背景,想必也曾与黔首有所接触吧?那么请问,您在昔日的楚国可曾见到有哪个平民百姓敢于去询问那些所谓的‘法官’?”
楚国尚且如此,就更别提向来有着‘虎狼之国’称号的秦国了。
在那天幕尚未降临之际,又有多少来自六国的黔首一度认为,只要在大秦触犯律法,便会被活埋?
只能说大秦武安君的威名实在是太过深入人心了。
听到这里,李斯不禁语塞。的确如章丘所言,楚国自然也是设有“法官”一职的,只不过相较于大秦而言,其体系远不如这般系统完善罢了。
仔细回想起来,自己似乎确实未曾亲眼目睹过有平民百姓敢于向这些“法官”提出疑问或申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