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王鏊和杨廷和到来前,下令将还在暴晒的官员,全关进大牢里。
正德回到千户府,仍关注匿名信追查情况。
刘瑾只找小官的麻烦,这样做他基本上满意。
到了晚上,张永撞撞跌跌,哭着进来找他告状。
原来蒋老头暴晒大半天,抬进大牢不久就死了。
先后晒死十一人,蒋老头是最早死的一个。
他这个新科进士,还没有得到官职,挂名在礼部观政,学习官场礼仪和为官之道。
结果官职没有得到,礼仪学了一点,为官之道还是纸上谈兵,就让刘瑾给晒死了。
可谓尚未出师身先死。
蒋老头考中进士,是张永通过刘瑾向李东阳讨的名额。
张永以为刘瑾知道蒋老头与他的关系,定不会叫他晒太阳。匿名信案发生后,他也不以为意。
哪知道一粗心大意,竟害了蒋老头的命。
正德见张永说出来龙去脉后,又哭倒在地,心里不禁想,这小子到底命硬,两个爹还是不够的。
倘若多钦点给他几个爹,他也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此外,他也没想到当时只为着好玩,叫他认个干爹,张永竟认真了,伤心成这样子。
刘瑾帮他处理政事,没有刘瑾,他不能优哉悠哉过日子。
张永帮他掌兵权,没有张永,他的日子只会担惊受怕,哪有优闲可言?
这一相一将闹不和,正德不敢掉以轻心。
他传刘瑾过来,当起和事天子,摆一桌酒席,令刘瑾和张永在酒桌上和解。
张永不依不饶,他说刘瑾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么也不能让他干爹跪晒太阳。
说到激动处,他忍不住跳起来,一拳捣在刘瑾的鼻梁上。
刘瑾哪料到张永和干爹如此情深义重。
再说,他威风得要命,让人丢匿名信告黑状,一口气顺不下去,将脑袋气昏了。
他没虑及有些官员不能得罪,一味作威作福,吓得身边的人也没敢提醒他。
不过,就算有人提醒,他也不会想到蒋老头这么一个新科进士。
刘瑾虽然知道张永认蒋老头做干爹,并不知道张永当真的。倘若新科进士都得给面子,几百个官员一个都不能处罚。
张永骂他,他默默忍下来,没提防挨了一拳,那只大鼻子差点儿打歪。
他也来气了。摸摸鼻子,摸到一手的血,顿时眼冒金光,揪住张永的衣领挥拳痛殴,跟他拼上老命。
两人倒在地上扭成一团。正德忙将他们分开了。
他拉下面说:
“都给我坐好,没有我的话,谁动一下就是违旨!”
两人在各自的位子上坐好,像发性的斗鸡似的大眼瞪小眼。只因正德严令,都不敢轻易动一下。
但瞧他们的模样,都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
“你们一大把年纪,跟随朕不是一年半载,还这么不懂事?朕将国家大事交托给你们,你们闹不和,朕只能将你们革职严办,这道理你们不懂吗?”
正德训一下,两人的脸色都稍稍霁和了。
一提到前程,再大的仇怨也不敢胡来。
然而怨毒太深,正德叫他们干杯和好,他们竟将两只汝窑杯子全都碰破了。
不管怎么说,这事算处理了。
正德想到蒋姑娘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子,心里觉得颇为凄惨。
第二天晚上,他来到张永府上的灵堂看望她,她竟削发为尼了。
正德进去时就看到一个小尼姑身穿素色道袍,呆呆坐在蒋老头灵前。他以为张永叫来给蒋老头超度的,并没认真看她。
后来,他给蒋老头上香,蒋姑娘站起来,转身背着他,然后说:
“多谢你来给我爹上香。”
正德转到她跟前,一看就愣呆了。
嘴里喃喃说:“你这就做尼姑了?你竟伤心成这样子吗?”
“我爹就我一个亲人,做女儿的既不能给他摔瓦盆,也不能拿引魂幡,只能给他念念经,好让他早日超度。”
正德想到他在蒋姑娘闺房,她摆弄衣带时半羞半喜的模样,不禁黯然消魂。
正德虽然很少接触过痛苦之类的情感,可还是从蒋姑娘衰败、绝望的气色看出来,她遁入空门不仅仅是因为死掉父亲。
正德大声说:“不对,他不单你一个女儿。”
蒋姑娘又背过身子,才说:
“是的,我还有两个弟弟,可他们早就死了。皇上养一头鹰,鹰要吃肉,将我们的田地圈成鹰场,说是鹰不能饿肚子,它要有自己的产业。官府抢占我们的田地,还将我们的财产洗劫一空。别人一无所有就去做苦役,再不然就去做乞丐。爹是秀才,都一无所有,眼看一家人要饿死了,还没有忘记自己是秀才,既不愿做苦役,更不愿乞讨。我们要告状,平时大半是啃草根。弟弟相继死了,娘也上吊自尽了,爹这才放下架子说书……”
蒋姑娘眼里流出两行泪水,大概是接下来的遭遇涉及她受辱,就说不下去了。
别人的痛苦对正德来说好比隔靴搔痒,他往往一点感觉也没有。
可看到蒋姑娘的模样,他也觉得十分伤心。
他不明白像蒋姑娘这么一个貌如天仙的女孩子,怎会忽然打定主意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他以为披削出家的人,应该是他们这种整天让世事缠得烦不胜烦的男人。
“张永呢?张永不是你爹的儿子吗?”
“他不是我爹亲生的,我爹也没有养育过他。我爹那样的人,变鬼也不会认他这个儿子。”
正德气急败坏说:
“他会认的,阎王老子也会认的。我是皇帝,我给张永钦点的爹,天上地下全都会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