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验是一点点加深的。起初只是让我的灵魂离体后很快回收,然后一点点加大灵魂离体的距离与时间。两年之内,我做了七次试验,从几分钟直到40多小时我都成功了,也很让人鼓舞。每次被‘回收’我都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空中飘荡时见到的一切。最远的一次我到了太阳系的边缘,甚至我看到了留在地球上的水滴展开面,我的灵魂能穿过它。我被‘回收’后就告诉了我的男友,他们都非常激动,决定试着将我的灵魂放至更远处,力争离开太阳系,接近三体舰队。
我几乎做到了,灵魂离体后‘我’飘到了柯伊伯带,可无论如何就再也不能往更远处去了。你不知道,灵魂离体后对时间的概念是很模糊的。我每次做试验时,项目组的成员会在幽灵器上设定好回收的时间,这一次设定的时间是72小时,按照前几次的试验这时间足够我离开太阳系后再回来了。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停在柯伊伯带后无法前行也没有被回收,我就一直飘在柯伊伯带,成了一缕孤魂,进不得退不得。而这次试验之前,我的男友因故没在现场,我甚至都没有同他说一句话,我想我会同往常一样很快就回来,回来以后我准备和他聊一聊我的毕业论文如何写。可是我却……”
高一宁说不下去了,眼中闪现出了点点泪光。云天明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才问出一个残忍的问题:“你的灵魂若是无法回去了,是不是就等于你彻底死亡了?”
“那倒不一定。在我之前也有几个失败的试验者,他们的灵魂一旦在设定的时间无法返回,24小时后便会进入冬眠状态,看看以后科技进一步发达了能不能将丢失的灵魂再捕捉回来。当然,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不过我们每一个试验者在报名后都会先提取基因放入基因库内,一旦发生试验失败的现象,只要家属有要求,可以重新克隆一个同样的人,只是无法复制原身的记忆了,只能像婴儿一样从头接受教育。
你应该知道吧,三体文明向地球全面开放后,克隆技术也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可以极快地克隆人类。但鉴于地球人的伦理观,这项技术明面上是被禁止的,我们学校的校长非常支持我们这个项目,所以克服重重阻碍把克隆技术的使用权申请了下来。虽然只有五个名额,但也算是给所有的志愿者一个保障吧。不过到我最后一次试验之前,那几位失败者还没听说过谁使用了这项技术,也许用了但我不知道。不过我是不同意的,在填志愿表时我就反复重申了这个观点。我不能忍受不是我的‘我’出现在我的父母亲人和爱人面前,与他们一起生活。如果我的灵魂回不来了,那就忘了我吧——当时我对我的男友就是这样说的。而我还有一个妹妹,我想她足以照顾我的父母了。我相信他们会走出没有我的阴影继续好好生活的,威慑纪元年代,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静默了好一会儿,高一宁突然双手掩面,哽咽道:“我好久没有想起他们了,我不敢想他们,我真想他们啊!”
云天明很能理解她的感受,就像他至今想起程心心中还有丝丝的痛意一般。但他不想让高一宁陷入这种情绪中,于是他又开口问了他最想问的一个问题:“那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或者可以说如何魂穿到红楼梦的世界中的?”
他略带些玩笑的问话引得高一宁也有了些笑意,她拿出帕子拭了拭泪,迷茫道:“这事说来非常奇怪,甚至颠覆我所有的认知。我不知道自己飘荡了多久,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我的灵魂能量越来越稀薄,甚至都快消散了,连记忆都模糊了。突然有一天一股吸力将我拽入一个空间中,不,一个透明的圆球?也不太准确。怎么说呢,在外面看是一个透明的圆球,进入其中则好像是无数个圆球叠加在一起。直径两米左右?我不太能确定。那里散落着许多零碎的东西,都漂在半空中,而且所有东西也都好象是无数的它们叠加在一起,一层套一层。比如其中有一块像是什么飞船的碎片,我不太能确定,但那东西也是层层叠加地出现在我眼前,它的内部构造?就像、就像用X光透视人体一样,是立体的?又不完全是……我真的无法描述出那种感觉。
我就在那圆球里呆着,随着它四处漂流了很久。有一天忽然一艘飞行器经过,居然穿过了这个圆泡,但相互之间好像又根本没有交集。然后我就看到有一个男人仔细地打量着我这个方向,惊讶地说‘天啊,四维空间泡?’他返回船仓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出来,拿了一本书扔了进来。那书立即漂浮在我的旁边,我看了一下封面,正是《红楼梦》。他郑重地对着我这边说‘这是我们古老地球文明上最伟大的文学作品,也是我所剩的唯一地球纪念品。我们已经知道了降维打击的秘密,可是有什么用呢?我们的家园永远消失了。我正要去蓝星上接地球上来的最后的朋友。两次遇见你也许是宇宙之意吧!’他又扔进来一张纸,自言自语道‘这是我给有缘者留下的一封信,也是用最古老的地球方言写的。宇宙如此大,或许有奇迹呢?’很快那艘飞船也就离开了,那个空泡又恢复了寂静。极为无聊的我就开始‘看’那张纸上写了什么。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我完全不认识。是汉字,但无法读出是什么意思?也许是密码?我天天盯着它看,最终将它深深地刻在了记忆里。
此后我感觉到这个空泡那透明的边缘越来越淡,几乎要看不到了。终于有一天,一阵从未有过的挤压感把几乎要消散的我惊醒了,我看到圆泡正在消散,里面所有的东西都飞了出去不见了。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击了我的灵魂,甚至我的灵魂都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我的灵魂已经飘在大荒山的天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