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节的时间线在常硕穿越当天的早上,发生于常硕穿越之前九个小时,用于解释第一幕的部分情节。主角下一章节回归。)
太阳刚刚冒了个头。
数只白羽乌喙的鸽子刚掠过城门,便骤然扑啦啦振动双翅,带着身体翻折回旋下降,最后收敛羽翼,轻盈的落在同样雪白的一片素帛上。
城头上一名门吏小心翼翼的挥舞着手臂,将这些不速之客“温和”的驱离。这些都是信鸽,鲜红的小爪上都挂着半指长的小竹枝。有钱豢养信鸽的人非富即贵,他们这些每天只靠打望行人、清扫门口、悬布帛纸等杂务打发时间的门吏,是不敢轻易得罪这些鸽子的。
门吏驱离了碍事的信鸽,方才招呼同伴继续悬放每日公布的帛纸。
北城门一共有七条门道,门道出城门口一侧都悬挂着一筒长约三尺半的卷轴。城头的门吏们笨手笨脚的提拉着卷轴两端的绳索,一丝不苟的舒卷开帛纸内容。底端最先滚露出来的是数十个浓墨挥洒而成的汉字,每个字都写的极大,方便来往的行人商旅在极远处就能看见。
“大汉永平三年六月三日,龟兹人皮睿缇辞:
皮今求买取柯氏丝行缣帛五万匹,伏愿殿下照兹所请,谨辞。
辅国侯都末传
国相苏榆勒传
令听买取。
大汉永平三年六月四日”
“令”字上盖着同样用汉文书写的鲜红字印——“汉于阗王印”,字印是特意拓大的,汉室天子当然不会颁赐如此巨大的印玺。
“听买取”是听凭买卖的意思,这通常用来表示官方允准买卖双方进行某项交易。
随着帛书的徐徐放下,人们又依次看到另外三种各不相同的文字,竖向书写的是粟戈文,横向书写的是怯卢文和梵文。
于阗境内族类混杂。
秦始皇晚年之际,一支秦军不知何故由中原流亡至此,并联合当地土著建立于阗城。秦灭汉兴之际,世居河西走廊的大月氏被匈奴人屠戮,被迫从家乡迁逃,其中一支散落遗种来到于阗,接受秦军首领百里霁邀请便在此休养生息。
汉兴之初,秦军首领似乎为避免汉室天子猜忌,又将于阗国王之位禅让给当地白胡,隐居幕后。同时不断吸引躲避战乱的塞族部落来此安居乐业,将一座于阗城打造成沙漠中的天堂绿洲。
百年前中原汉武帝凿通西域后,在百里家族授意下,于阗国主干脆向大汉天子俯首称臣。于是一拨接一拨遣发开边的汉人屯田卒同样在这里开枝散叶。
四五十年前,王莽篡国、中原动乱,又有一批汉羌流民自河西移民至此。除此之外,百年间还有途经于阗、肤色各异的诸国商旅后裔。这些族群在于阗日常使用最多的便是这四种文字。
四种文字记录宣告的是同一件事,于阗国主同意龟兹人购买五万匹缣帛,这是一笔大宗买卖的通告。
杜季贡眯着眼,将挂在城墙上,已全部显露的四种文字又相互印证对照着看了一遍,然后才低头揭起行税账薄的封面,查看此笔交易的相应凭证记录。
按照于阗施行的财计制度,凡在域内达成的买卖交易,必须上报官府知晓,此刻的他便身负验核交易手续真假、完备之责。
“大汉永平三年六月三日,皮睿缇买缣帛五万匹,于柯氏丝行,行税以缣帛作价,计五百匹。”
【今日是六月肆日,在国主允准交易之前,双方就在确认交易的六月三日当天,将行税缴纳完毕?】杜季贡心里略微有些讶异,但随即释怀。
如今汉地河西地界正逢兵灾。虽说此次的匈奴流寇乃是癣疥之疾,但商人们若运道不济,一次拦路截杀便能让其赔尽身家性命。因而近小半年了,丝路一直不甚顺畅,这便使得如今西域各邦国的缣帛供应短缺,几乎一日一价。
体量货值如此巨大的交易,竟然得到商家、王室以及掌管全城义钱库库藏的百里家首肯,极为不易。因此任凭谁当然都是尽早完结手续离开,以免夜长梦多。
杜季贡继续将目光挪向缴税记录的确认要件。辅国侯的鲜红大印赫然在上,负责审核交易手续真实性的龙智府印章落在其侧,表明双方已按律法于签署交易的当日缴纳赋税入库完毕。
所谓“行税取之商,坐税取之民”,于阗的整体税赋水平在西域诸城邦中可谓最低,因为官府对拖家带口的升斗小民并不收取“坐税”。至于腰缠巨万的各国商贾,也仅仅只收取交易额百分之一的行税。比之西域其余城邦动辄收取百分四五的过路税,只在交易中抽取的行税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了。
凭籍独秀于西域他国的低廉税率,加之地处昆仑山北麓坡地、用万年积雪融水灌溉出来的沙漠绿洲,以及远离时常点燃战火的丝路北道的原因,于阗成为近几十年来最为吸引各国商旅的西域城邦,粟戈人、安息人、贵霜人,乃至数万里以外的大秦人,在此地都开设商团、建立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