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老爷高抬贵手!求老爷高抬贵手!家里就剩这两只鸡了,一家子指着它下蛋,能卖几文钱活命呐!”
刘老虎一脚把汉子踹开,啐了一口道:
“放屁,那鸡都瘦成这样了,还能下什么蛋?你又在诓我!”
那汉子被踹到在地,一时竟岂不得身,只是哀哀得哭泣,几个小弟相视一笑,便要去抓鸡,却不妨从里面的一个小隔间里猛然窜出个人来,把一个挡在门前的小弟用力推开,拦在瘦弱汉子跟前,一边流眼泪,一边大喊道:
“早说了田地卖了!你们不敢去找赵员外收税,只知道来逼迫我们!家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刘老虎打眼一瞧,见竟是小丫头,瘦瘦小小的,看不出多大岁数,脸上也满是脏污,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冲成两道灰黑色的水流,嘴唇干裂,没有多少血色,只一双大眼睛,还能看出些神采。
刘老虎突然就不怒了,一边使了个眼色叫小弟把门关上,一边冲着那还倒在地上的汉子笑道:
“老乡,你还有个女儿啊......”
大门被从里面关上,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是不断的从里面传出几声尖利的嘶喊和哭叫,声音从墙壁和屋顶间传递出去,回荡在一片漆黑的夜色里。
过了几个时辰,门从里面打开,刘老虎等几人一边系着腰带,一边从里面走出来。
屋子里已经被翻得一团乱,汉子头破血流的倒在地上,口中有气无力的发出凄惨得悲号,他女儿神情呆滞的躺在床上,身上胡乱盖着几件衣服。
刘老虎回头笑道:
“老乡,我就说你是在诓我,那办法都是人想的嘛,你女儿这么大了,也可以送出去赚点银子了。
你要是没有门路,我来给你介绍,还不抽你的水头。今儿就先走了,老乡你好好歇着吧,也甭送了。等回头有空了,我再来看你”
几人哈哈大笑的走出去,顺手仍将那两只瘦鸡扭断脖子带走。
夜风顺着敞开的大门吹进来,吹得李三身上阵阵发寒,李三渐渐止住了哭声,怔怔得望着外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
“真黑啊......”
李三儿喃喃念叨着,忽然就想起今年五月间,好像也是为了春税,当时有一拨人好像是造起了反,都已经快要打到这儿了。
有人来镇子里头招人,但是他太害怕了,就没有去,像今天一样躲在家里。
李三晃晃悠悠得爬起来,走到床边,认真瞧了瞧还躺在床上,没有再发出一点动静的女儿,又弯腰将地上两个破破烂烂的泥偶捡起来,一个是慈祥的老妇人,一个是张着嘴哈哈大笑的胖孩童。
李三将这两个玩偶塞进怀里,拖着踉踉跄跄的脚步,一瘸一拐的走出去,走进这遮天蔽日的黑夜里。
“真黑啊......”
等李三再回来时,手里提着一把断裂得只剩下一半的,锈迹斑斑的废弃柴刀,这是他刚刚去找村里的铁匠说了半天的好话,铁匠瞧他可怜,才借给他砍柴的。
床上已经没了女儿的身影,连那些衣服也都不见,李三茫然的站在门口四处张望,借着一点点微弱的星光到处找寻女儿的踪迹,终于在镇子中央的水井旁,找到了一双破旧的布鞋。
李三颤抖着蹲在井边,探头一看,女儿正穿的整整齐齐的睡在里头。
李三没有喊人,只是又有点想哭,但他忍住了。
坐倒在井边儿,靠在井沿上,将那把废刀在井沿上不断剐蹭,一点点斑驳的锈迹落在井里,李三一边磨刀,一边开口唱歌,唱得是当地的一首童谣:
“囡囡哟,天黑黑,快回屋,莫怕黑。”
“囡囡哟,星闪闪,家门敞,快回来......”
声音喑哑,不成曲调,唱得人心里发寒,歌声缭绕在镇子上空,久久不散。
头顶的月亮终于挣扎着从乌云里探出头来,洒下几缕月光,将井边的一人一刀镀上一层银辉,伴随着那人影磨刀的动作,一上一下。
像是一团跃动的恨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