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陆二娘子,娘子今日教我的,我一定会好好学的。”他客气疏离,跟今日午后用膳时有些不一样。
但陆青黛似乎未觉,手停滞在半空中不过一瞬就收了回来。
她的指尖微微蜷了蜷,细声细语嘱咐,“郎君快去私塾吧。”
顾京元抬头的时候发觉她眼眶似乎微微发红,却不敢细看,便只好弯下腰礼行的更深了些,表忠诚般的强调道,“顾家何德何能,受娘子这般照拂,日后京元若是真能榜上有名,必定结草衔环以报娘子提携之恩。”
谁想要他的感恩?
听到系统通报顾京元的好感值从75降到了72,陆青黛微微皱眉。
“顾二郎君是觉得我过于强势了吗?”她微微昂头,像是看明白了顾京元心中所想。
她直白道出,“是啊,我一个借宿在顾家的过路人,摇身一变成为了要助你们上京的贵人,身份天壤之别,郎君怀疑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我这个贵人,还对你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
你心里一定怕极了吧。
否则怎么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同我划清界限?”
顾京元被说破心思,有些难堪,忙不迭的就要跟她赔礼道歉。
陆青黛却不再质问了,她微微抬眼,看他一眼,主动拉开距离,“既然我的举动和言语让顾二郎君心有芥蒂,那在郎君高中之前,我绝不会再多言,不会逼迫妨碍你,还请郎君放心。”
她和顾京元的经历算不上多,如今人家不过对她有几分爱慕,却算不上深刻,此时逼急了只怕会适得其反。
在顾京元心里,她是高洁优雅的,若是咄咄逼人就乱了形象。
不利于赚取生命值的事情她才不做。
顾京元愣了一瞬,而后点头,“多谢陆二娘子体谅。”
“那郎君会不会后悔?”她稍稍歪了歪头,眼神温柔平和,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京元只把娘子当成恩人。”
溢出一丝苦笑,陆青黛点头,眼神却是稍稍黯淡了下去。
两人道别,一个转身回了房,一个静默了片刻回了镇上私塾。
此时在睡觉的顾念安没有注意到屋外之事,只是晚间大家齐聚一堂的时候,她才发觉气氛有些不大对。
倒不是不和谐,只是感觉空气中都弥漫着客气的滋味。
中午只有他们三个人的时候,青黛姐姐还是笑着的,眉眼弯弯,引人入胜,她低头夹菜的时候二哥还会悄悄看她。
可现在他们不仅离得远,没有任何言语行动上的往来,甚至就算筷子偶尔碰到一起,两个人都不会有眼神对视。
王氏和顾鹤乡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变得微妙了,他们这些日子都忙着收粮食,打算日后换了银子做上京的盘缠,因此几口扒完了饭,就先去洗漱休息了。
大的离开了饭桌,陆青黛也轻轻放下了筷子,正准备离开,就被顾京元喊住,“陆二娘子留步,今日在私塾,我探听了些消息,想告知陆二娘子。”
“什么?”
陆青黛神色淡淡,似乎真是应允了答应他的要求,绝不会流露出任何会影响到他的情绪。
她想要好感值,他却把她当恩人。
陆青黛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真正发生?
“今日刘富身边的张全来了一趟私塾,传了刘富的话,大概意思是,日后刘富不会再为难我们这些读书人了,叫我们念着刘富的好,也不知他是真的这样想,还是做个样子。只是到底情况是好了些。”
“前几年刘富嚣张跋扈,无人敢去县衙,他也纵着他手底下的人 ,不少人还遭过打,若是以后他一直如此便好了。”
顾京元读书倒是聪慧,但这心思嘛,就跟念安一样,都还是没有长大的小孩心思。
陆青黛突然打断他,不明不白的道了一句,“若郎君高中,又在朝中任职,与一高官大员的女儿一见钟情,想要求娶,那官员却不答应,反而怀疑郎君是我派去勾引他家女儿的,郎君会怎么办?”
这话题岔的太快,顾京元甚至有点反应不过来。
怎么不是说这刘富吗?怎么就到他要娶别人了?
他怎么可能会娶别人?
“郎君别分心,细想想。假设那官员与我家从不交好,还颇有仇怨,又认为郎君是我陆家一派的,若是见到郎君和他爱女有所牵扯,之后会发生什么?”陆青黛的指尖点了点桌子,将顾京元的视线转移了过去。
顾京元颇有受教,“他会认为我是有…有目的的接近他女儿?然后会…会拒绝我,然后羞辱我?”
陆青黛轻轻摇头,“他会杀了你。”
她轻描淡写的说出口,似乎已经司空见惯。
顾京元面上更多是震惊,却没有半分害怕,悄悄抬眼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心疼。
陆二娘子不过破瓜之年,见识和胆略比他强的不是一星半点,见识过腥风血雨,却还能待人平和,这背后不知道有经历过多大的苦楚……
若是陆青黛知晓他的想法肯定会笑出声来,她了解这些,是因为这本书的布局都是她一手策划的,这里头的人什么脾性,她怎么可能不清楚?
“到了京城,只要他们知道了顾二郎君是我陆家一派,那哪怕你一个小小的举动,他们都会揣测成为我们陆家的意思。杀了你,他们不会觉得无辜,只会觉得断了陆家的一条臂膀,那在这种情况下,郎君该如何行事?”
顾京元讷讷的啊了一声,面对陆青黛莫名的就开始有些紧张,开口答道,“我应该找到他们的把柄,然后反将他们一军?”
“你一个刚入京的小官员,怎么去找他们的把柄?”
“那我该如何?”
“两条路,一是倒戈阵营,立刻划清和我陆家的关系。”陆青黛伸出两根手指,一点一点的给顾京元掰碎了细讲。“不过背弃旧主的罪名一旦安上,那郎君的死期也不会太远了,一仆不侍二主,京中最是厌恶倒戈之人。”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此时月亮已露尖角,黄昏的光还没有完全散去,陆青黛坐在小椅子上,顾京元离她稍远,顾念安坐着矮凳半趴在她腿上,两个人都很认真的听她讲。
芙蓉如面,她的发丝似乎都镀了光,顾京元刻意忽略。
“第二条路便是立即和那女子断了关系,寻求陆家的庇护。”她说,“如果你执意要与那小姐在一起,人前人后便是两面派,双方不仅不会相信你,还可能处处提防你,两头不投好,郁郁不得志,而后英年早逝。所以你不能触碰两派之间的红线,断了它,向陆家表忠心,才是你最好的道路。”
她微微挑眉,而后打断顾京元的思绪,“所以,顾二郎君该怎么看刘富和他手底下人呢?”
提出问题、帮助引导、举例分析、最后让他自己解决问题。
只有将顾京元的性格立起来,日后见着了京中权贵才不会发憷。
日后见了沈静,被强取豪夺的时候才会动脑子解决,而不是沦为一个被遗忘的男主。
顾京元被提问,一时间有些紧张,但好在陆青黛的教学成果不错,顾京元也是通透的主,当下就举一反三起来,“张全是刘富手底下的人,所以我们都会认为张全做的事情可能就代表着刘富的意思。但其实其中应当是有操作空间的,兴许刘富让张全做的事情没有那么严重,是张全从中作梗,这才让双方一直僵着……”
陆青黛睨他一眼,平平静静的,最后道了一声,“你才看出来?”
“我…我先前从未注意过这些……”
“刘富可曾正儿八经的对你动过手?”
“……似乎没有,平日里学子们去找他,接见的都是张全,亦或是别人,他很少亲自来见。”
陆青黛更是好奇,“那你们都知道张全有问题,为何还是那般痛恨刘富?”
“刘富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张全比他更可恶罢了。”顾京元义愤填膺,感觉下一秒就能够撩起袖子哐哐皱两拳。
陆青黛不语,只是静静的看他,只是眼神中带着略略的笑意,似乎是再看自家孩子有些可笑的发言。
“况且,我们这些年的钱财确确实实是被刘富吞了的,张全只不过做了他的爪牙,叫人更可恨!!”
张全怎么可能才是这些年害他们学子穷困潦倒的主要推手?他难不成这么久,都白白的恨错人了?怎么可能?!定然是刘富指示张全做的!!
“顾二郎君,你有些聒噪了。”陆青黛不再像之前一样处处顺着他,稍稍露出了点自己的脾气,“或许你觉得刘富是这些年害你的罪魁祸首,但你先前夜跟我讲了,他多是言语纠缠和折辱,顶多用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想把你留在胜溪,你觉得这样的官是个什么官?”
被训斥的顾京元一下就噤声了,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开始细细思量。
只是陆青黛已经强硬的将他这些年的认知给撕了去,“承认吧,他没害过人,也没在这一片称王称霸,胜溪村上的公务处理的都很好,他唯一值得被怨恨的就是克扣了你们读书人。可他既然不喜欢读书人,为何不随意扯个罪名把你们都冤杀了,那样岂不是永无后患?”
“可他没有,甚至有些胆大的学子在他那里被折辱了几句后还能拿到一分不少的俸禄。所以,他算是贪官吗?又或者,他算得上一个无恶不作的恶人吗?”
顾京元见她的手轻轻点着顾念安的脸颊,动作温柔,但是脱口而出的话却格外深刻,将他最后的遮羞布给扯开了去。
“我知道郎君被他折辱过,这些年过的很苦,可是郎君要知道,之所以会落得如今这个局面,除了他的问题,还有你自己的问题,单单只是折辱,便让郎君放弃了抵抗,这样的郎君,如何能在京城稳步前行?”
从他们坐下来谈论开始,她似乎是在引导他分析明白胜溪的局势,但又好像在为他日后入京可能会遇到的局面处处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