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还记得清楚,她赶过去的时候,青黛还有些意识,见她来,开口便是抱歉,瓷白柔软的手指轻轻朝她抬起,她握在手中,只觉得寒冷刺骨。
小姑娘的神色疲倦,看向她的眼神却难得的带着一丝光亮。
她恳求青黛见上执玉一面,却被她摇头婉拒,“病容不堪。”
可后来,定国侯沈家的世子进来了,扑跪在青黛榻前,抽抽泣泣的哭得不成样子。
再然后,忠阳王府的彻小将军也是一身战甲的赶来,见到青黛缠绵病榻,也是一脸的不敢相信,慌的连一声话都讲不出来。
最后,在她都要出了陆家的时候,瞥见步履匆匆,明黄色衣袍有些晃眼的太子殿下。
殿下也是一脸的凝重,目的明确的往青黛的院子走去。
她出了陆家,见自家儿子还站在那,满目猩红,脸上落了大半泪痕,就这么静静的静静地站在门口,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有些不忍心,便上前宽慰道,“执玉,青黛她并非有意不见你……”
言执玉嘴角轻轻翕动了一下,看着程氏的目光尽是对自己的悔恨,还有小辈对长辈难言的委屈,“那她为何独独不见我……她是不是还没有原谅我……”
“平日就避着我,如今甚至不愿让我见她……”
“母亲,您帮儿子说说情,让了了见我一面,一面就好、一面就好……”言执玉有些失态,抓着她的袖角,像幼时一样,低垂下头,似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她身上。
她心里有所动容,于是又进了陆家,只是行至青黛的借青居门口,就听见里头大片大片的哭吼声。
其中跟青黛最为交好的几个手帕交最是可怜,几乎快要哭得晕厥过去。
她见了青黛最后一面,颤颤巍巍走出陆家之时,恍惚隔世。
抬眼看到执玉,就见他眼里的希冀一片一片的碎掉,不多时,憋出一个悲怆的笑,潸然泪下,就在陆府门口直直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便是从那之后,这孩子就和丈夫闹了脾气,不肯入仕为官,径直去了江南。
她作为青黛最为亲近的伯母,当然是心疼惋惜的,可作为执玉的母亲,她也不愿执玉一直消沉下去。
斯人已逝,执玉苦苦的执念又有何用呢?
在眼前的时候不珍惜,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那不是该吗?
叹了口气,程氏往外走,“问了大郎君今日回来可还要走吗?”
“禀夫人,郎君的人没有明说。”
“罢了罢了,只希望这孩子这次不要再同他父亲吵架,能够踏踏实实的入朝为官。”
言家张罗着饭食和住处,本以为言执玉片刻就会到,结果戌时三刻了,才听见前头通报,说大郎君和老爷一同回来了。
程氏眉心突突的,刚见到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进来,还没细看一下自己儿子,就听言父问道,“你潇洒的走了半年,中秋之宴都未回来,如今回来做什么?”
言执玉早就将之前受伤染血的衣服换了去,此时听见言父这般问,他也没有丝毫的客气。
“父亲多忧了,我明日一早便返程。”
言父被这话气的不行,背着手转过身来,呵斥道,“荒唐!你父母健在,朝中你还任着官职,总是待在江南做什么?江南到底有谁在啊?!”
似乎是已经习惯言父的脾气,言执玉还是淡淡的回答,“父亲教训的是,但此次江南还是非去不可。”
“你!!”
“怎么又要去江南啊,执玉?”程氏将言父往后拉了拉,看着言执玉微微蹙眉。
“还能有什么理由?他就是不务正业!!”言父恼怒的瞪他一眼,看着就头疼。
言执玉不好讲出原因,却换了个说法让程氏心安,“母亲放心,这次之后,春闱之前,我必定回来。”
程氏听到这话,好似又在自家儿子眼里看到了期盼的眼神。
她晃了晃神,心里头猜测执玉是不是在江南把心境释怀了?亦或是在江南又碰上了一个称心如意的人儿?
本来听到儿子这话应该高兴,但是程氏想到此时离青黛去世不过半年之久,执玉就‘移情别恋’,她多多少少还是替青黛惋惜。
憋出一个苦笑,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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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言执玉带上陆家送过来的两个侍女兰芝、兰茵之后,便径直出了城。
他来去匆匆,使得不少想要找他的郎君和娘子都扑了个空。
他一心挂念着他的了了,恨不得漏夜前行,但就算人吃得消,马也吃不消,言执玉值得按计划前行。
而此时的陆青黛正和顾京元在镇上的衙门处坐着。
刘富坐于正堂,张全站在一侧,见到顾京元带着一群学生和陆青黛前来还有些吃惊。
这些学子,平日见着他和衙门都是绕着走,怎么今日还找上门来了?
刘富是诧异,张全却是心慌。
“我等多受大人照拂,今日特来向大人道谢。”顾京元举止恭敬,其实刚刚进来的时候他还有些发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这件事,会不会给陆二娘子添麻烦。
可看到陆二娘子进衙门的感觉如同庭后信步,他一下子就被安抚了下来。
不要怕,不要怂,顾京元,你一定可以的!
这般想着,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似乎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
刘富好像没有动怒的样子,似乎,眼睛还亮了亮?
看来这计划还算奏效。
“你们怎么突然想到要来同本大人道谢?”刘富心里虽高兴,但面上还是不忘做出一副老成的样子,已显示自己的威严。
顾京元还是被唬了一下,心里安慰自己都是表象,而后开口,“昨日陆二娘子同我讲大人发放了学子赶路的盘缠,连同之前欠下的一起补了,万分感念大人,自当要前来的。一是跟大人赔罪,二是跟大人道谢,三是想请大人得空也让我们宴请一次大人,聊表心中感激。”
陆青黛闻言也朝刘富躬身一拜,“多谢大人恩德。”
刘富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但还是摆手拒绝了,“官不取之于民,你们大人我有银子,用不着你们请。你们拿了银子,好生使用就是。日后不要避着本大人,连个俸禄盘缠都不敢来拿,难不成下次还想本大人一个一个送到手里去?”
顾京元被这话侃的心虚,小心的看了一眼一旁的陆二娘子,见她带着帷帽,似乎是在看他,顾京元的耳朵都羞红了。
“大人!”顾京元身后的同窗朝刘富一拜,一副欣赏敬佩他的模样,“我们知道您心善,我们胜溪镇被管理的井井有条,之前也不是故意扣着我们银子不放,原是我们胆小,不敢亲自来取。我们先前竟然还怀疑大人居心叵测,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所幸大人不计较我们的过失,还派了张全大人来给我们发放盘缠,若此时我们还不来赔礼道歉,那便是不知好歹了。”顾京元接上同窗的话,明明满目诚恳,但刘富身后的张全看着却越发的觉得毛骨悚然。
他试图混过去,“大人一向爱民如子,这对大人不过小事一桩,你们心怀感念就好。今日这么多人乱哄哄的,勿要搅扰了大人办公,趁早回去吧。”
此话穿堂过耳,顾京元视为无物,“大人,我们都是真心诚意感念您的,不是想搅扰了大人的清名,同我们一道诉求的还有不少受过大人恩惠的百姓,大人何不与民同乐,也算是创造一段佳话啊。”
听他逐渐熟络,行礼的手也没有刚开始进来的时候那么抖了,陆青黛微微挑了挑眉梢。
倒是个可塑之才,不枉她这两日同他说的那些话。
“大人的佳话岂用你们这些人创造?大人本身……”张全还要打断,就被刘富不客气的踹了踹。
他仍想岔开话题,将人赶走,但是也不好当众展露,只能心焦的往后退了退。
祈祷这些人不要口无遮拦。
明明前几年从不来衙门的,怎么就偏生今日来了呢?
还来的这般齐全!!
刘富还有犹豫之色,顾京元身后就又传出一道声音,“大人,我知道您是心疼我们破费,但是二两的盘缠,够我们用很久了,大人不必担心!!烦请大人到时一定要来啊!!”
这人还是笑脸盈盈的,呲着个大牙傻乐,丝毫没有注意到刘富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眼睛。
他撑着座椅扶手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底下的学子,见他们全然真诚的眼神,他冷笑一声,余光看了心虚到脸色发白的张全一眼。
顾京元见他明白了,又说了几句客套的话,最后带着人离了衙门。
见人走了,刘富又撑着扶手轻飘飘的坐下,微微仰头,道,“张全,昨个本大人听说你下月又要娶一房美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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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我们刘富不是洗白、不是洗白、不是洗白!!
刘富,一个家里有钱,奈何一心想考取功名的‘精神小伙’。
因为在学识上受到了打压,所以淋了雨的刘富要撕掉别人的伞。
打压读书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希望看见他们好言好语的来找自己求情。
奈何这种阴暗的不明显的恶趣味成了张全眼中敛财的手段,加上顾京元‘躲避’的观念影响了当地学子,导致这种恶趣味不仅没能实现,而且败坏了刘富的名声。
但我们刘富并非十恶不赦的恶人(前文有提过,只要敢于上衙门当面要钱的,刘富奚落几句就都会给),他对当地的人还是不错的,不会鱼肉百姓敛财,人家只是单纯的恶趣味。
加上张全只是通过收取读书人的俸禄盘缠敛财,没有真正的赶尽杀绝,所以三者之间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当中。
刘富的视角:这群读书人懦弱无能,不过被本大人奚落几句,竟然连银子都不来拿?!气死了气死了!!攒一攒凑到十两八两的再一起给好了。
读书人的视角:刘富厌恶读书人,他底下的张全又一直恐吓我们别脏了大人的眼,为了几两银子搭上命不值得,我还是省省气力好好读书吧。
张全的视角:瞒的一时是一时,只要他们一直处于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银子就全都是我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