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卦的边缘凝结着银色的汞珠。当我的瞳孔终于适应了黑暗，我才看清，这些汞珠并非随意洒落，它们沿着地砖的缝隙游走，竟勾勒出了一幅庞大的星图。天玑位嵌着虎子的工兵铲，摇光位躺着老陆那断了腿的眼镜，而玉衡位……玉衡位正是七星椁所在的位置。

棺盖又缓缓挪开了半寸。一股甜腻的腥气扑面而来，这次我立刻分辨出，那是脑髓特有的脂肪味，混合着青铜锈蚀的气息，和二十年前那个清晨的味道竟是如此相似——母亲掀开用棺木改制的蒸笼，血色的蒸汽中漂浮着十二块婴儿形状的红糖糕。她那布满冻疮的手向我伸来，说道：“阿衍，趁热吃。”

我解下虎子的武装带，把防风灯的残片绑在工兵铲上。火光腾起的瞬间，七星椁表面的饕餮纹骤然收缩，露出了底下密密麻麻的铭文。这些铭文并非常见的钟鼎文，而是一个个蜷曲的人形符号，每个符号的胸腔位置都刻着鱼形标记。

“咔嗒。” 老陆的断指突然弹动了一下。他的无头躯体朝着西北角的殉葬坑爬去，军用水壶从他腰间滑落，洒出的黑狗血在星图的轨迹上烧出了焦痕。这时我才发现，坑里堆着的根本不是人骨，那些白玉般的碎块全是颅骨的残片，每一块的额心都统一烙着双鱼火漆的印记。

抓挠声再次响起，而这次，声音竟然是从我自己的胸腔里传来的。虎子的血卦正在逐渐融化。坎卦的阴爻化作血蛇，向着七星椁游去，艮卦的阳爻则凝成汞柱，刺穿了地砖。当第一块青砖塌陷时，我终于看到了契书上缺失的那页图样：七重棺椁套嵌在一起，就像俄罗斯套娃，而最内层装的并非尸身，而是一尊青铜樽。

“砰！” 虎子用肠子打的结终于崩断了。他的尸体滑入地缝之前，将军刺甩到了我的脚边。刃口刻着潦草的满文——1932年关东军盗掘庆陵时，这把刺刀曾插进某个蒙古萨满的眼窝。我紧紧握住刀柄，朝着七星椁扑了过去，此时汞蒸气已经在棺盖上蚀出了人脸状的孔洞。

是时候验证那个猜想了。当将军刺捅进椁壁的瞬间，两千年前的机关轰鸣声震落了壁龛里的陶俑。我听见无数细碎的啃噬声从地底涌来，仿佛有亿万只青铜蚂蚁在疯狂地咀嚼着岩石。老陆的无头躯体突然一跃而起，他心口的烫疤裂开，露出了第三只眼，瞳孔里转动着北斗七星的图案。

“生门在癸水位！” 那颗眼球嘶吼着，发出的却是虎子的声音，“用契书喂它！”

就在这时，那些陶俑竟然都活了过来。它们挂着铜绿的头颅齐刷刷地转向我，下颌骨一开一合，掉落出鱼形玉琮。我急忙扯出贴身收藏的契书，羊皮卷在汞雾中自动展开，露出了背面用处女经血绘制的黄道十二宫图。当第一片羊皮触碰到七星椁的瞬间，饕餮纹突然张开了巨口。

在我被吸入棺椁的那一刹那，我看到自己的倒影在汞珠表面飞速地老去。二十岁的面庞上迅速爬满了皱纹，三十岁的鬓角染上了白霜，四十岁的眼球里……四十岁的眼球里映出一双青灰色的小手，正从七星椁的内壁缓缓伸出。

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最后消失的是我的嗅觉——母亲蒸红糖糕的甜腥、老陆喉管里的酒臭、虎子剖开的腹腔散发出的沼泽气息，统统被青铜器冰冷的锈味所覆盖。有液体滴落在我的额头上，不是血，也不是汞，而是两千年前某个殉葬者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