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颜面再相见?
抛开思绪,松了马缰,她走进了那座弥漫着浓浓药味的皇帐,海潮跪在那二人身前,手中的白瓷坛子高高举过头顶,低头不语。
国主耶律莽双手微微颤抖着,从女儿手中接过了坛子。
坛中,盛放着这个北胡王庭二皇子,耶律韦室的骨灰。
虽然海潮知道二哥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个家,但是她觉得还是该叶落归根,便把他带了回来。
床榻上躺着的自然是王叔耶律扈,只见他挣扎着病体,有气无力地吼道:“我耶律部落自从统一草原,从未受过这样的气,他一个裴家黄毛小儿,怎敢?!”
说罢,便是一阵停不下来的咳嗽,耶律莽淡淡道:“先顾着自己的身子吧,瞎操心作甚?”
耶律扈之所以病倒,并不是因为裴嗣将他二侄子光溜溜地悬尸北城楼,而是这个哥哥的态度。
怎么就叫瞎操心了?都欺负到头上啪啪打脸了,还犹豫什么而不发兵南下?
与弟弟不同,他身为草原之主,自然要比他想得更多更深远。
四国鼎立,唯有东冥与西越两国与其余三国皆有接壤,而偏偏北胡与南阳并无接触。
也就是说,北胡王庭若想为耶律韦室报仇,举兵南下,便必须同时跨越东西两国的国土地界,无法绕过。
虽说耶律莽知晓柴敬同样野心勃勃,若时机一到,自己未必不能说服柴氏与北胡合盟,共同举兵。
但很显然,目前火候未到。
西越柴氏刚刚吸纳了南阳上官泠所笼络回国的朝廷新贵,上官泠亦是即宰辅之位不久,慕容家的商行更是未在西越深深扎根。
西越因地限制,本就与南粤、江南两地不同,不属于富庶之地。
柴氏当年以外戚身份造反尚可,毕竟只是在自家窝里横。
但若想掀起国战,想必他的国库暂不足以支撑他对抗两国甚至三国的宏图伟愿,否则他也不会未雨绸缪,让堂堂一国太子亲自南下。
西越急需几年休养生息,消化南阳势力的时间。
不说别的,如今商贸发展极为迅猛,单凭慕容家便可让国库充盈不少。
这么多年,慕容家在南阳甚至在整个华夏大陆,始终无法更进一步地发展,很大的原因便是被上官氏压制。
如今换了个地方,虽说不能奢望完胜上官家,但终究在上官氏当家之人易主,且百废待兴之际,有了柴家皇室作靠山。
再者,西越此次南下的主要目的便是慕容家,南阳想必不会冒险触碰他们的底线,刻意再找慕容家的不痛快。
这便是南边两国君主的默契。
耶律莽深知,若此时出兵,必然要分兵三路,哪怕他拥有数十万草原雄兵,亦是难以支撑太久。
所以,他愿意等到柴氏恢复气数,再与其通力合作,方为上策。至于打下两国之后,不过剩下一个西越,再打一场便是。
他面对那位躺在床上大口喘气的弟弟,无奈摇头。
当初他们的父亲选择自己做继承之人,想必是看出了这点关键。
耶律扈拥有草原儿郎最典型的血勇彪悍,但唯独缺了自己那份深谋远虑的沉着。
掌控一个部落与一个国家其实是一样的,一味地只知用蛮力与战争去解决问题,终究落于下乘。
耶律莽让女儿看顾着她王叔,自己则捧着耶律韦室的骨灰坛,走出了王帐。
这个儿子从小因为他母亲的事情,向来不与他亲近,他都知道。可说到底都是自己的儿子,他怎能不痛心?
他何尝不想报仇,奈何时机未到啊!
站在王帐前,他举目眺望眼前这片大草原,他很喜欢自己从小生活的国度,不过他心中最向往的,始终是那同样一望无际的大海。
他坚信,总有一日,他会站在这片草原没有的高大城楼之上,眺望那海上的潮起潮落。
何必急于一时?
四月初五,西越东宫终于迎来了它等待多年的女主人。
今日,太子殿下柴济容纳娶正妃,迎慕容镜入主东宫,举国同庆。
以他柴济容的身份,本来不必亲自出东宫赴慕容府迎亲的。正如,你哪里见过当朝皇帝娶妻还亲自摆驾出宫相迎?储君亦是如此。
但国主柴敬与长公主柴静慈拗不过这孩子的坚持,便允了他出宫迎亲。
因为他说,他曾在渝川沿岸,许诺过慕容镜,要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尊荣的女子。
正当他整理好喜服,准备踏出宫门之际,便看见姜舒圣珊珊而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锦盒。
“这是从南阳国都送过来的,手底下的人交到了我手里,我看了一下,觉得你应该感兴趣。”说罢,将锦盒递到柴济容面前。
柴济容疑惑接过,打开一看,见只是一方手帕,不明白有何稀奇。
“你拿出来仔细瞧瞧吧。”姜舒圣显然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
听罢,柴济容将手帕取出,一甩开便看到角落处绣有一个“镜”字,他连忙问道:“这哪来的,谁送的呀?”
姜舒圣看热闹不嫌事大,摆出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淡淡道:“来自南阳国都,还会是谁?自然是裴家世子,噢不对,他现在被册封奕郡王了。”
虽说,柴济容是第一个知道慕容镜对裴嗣再无私情的人,他也相信慕容镜对自己的真心,自然不会怀疑她。
但心中难免不爽啊!这当真膈应人,太损了吧!
见他抓紧了拳头,将手帕紧紧抓在手里的愤怒模样,姜舒圣只是善解人意道了句:“别气,大喜之日何必全了他裴嗣的心思?”,随后便渐渐消失在回廊拐角处。
他是愈发觉得裴嗣有趣了,这份大喜贺礼送得妙极了。
你不让我南阳好过,我便让你心里憋得慌,哪怕不至于家宅失火,也要有苦无处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