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们要搞清楚一个问题。”
“工人们向陈老哥喊冤,那么…他们喊的是什么冤?”
沙瑞金闻言噗呲一乐道:“高叔叔,您这个认识…可就不够好。”
“我干爹不是说了吗,工人们的诉状,不都是说服装厂的管理层领导勾结不法商人,准备低价贱卖场地、设备和股权。”
“既要侵吞国有资产,还要侵害工人们的利益!”
“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还有什么可疑惑的。”
高育良等的就是沙瑞金这句话。
“你看你小金子,又急!”
“听叔叔我说完嘛!”
“商人逐利,这是事实。”
“可是有句老话说得好,你可知商场如战场?”
“既然商人逐利,那么他们就要有利可图,那些商人狡猾得很,如果只是单纯的低成本收购一个偏远郊区的国营服装厂,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
“据我所知,这光明服装厂,虽然在京州市属于老字号国有企业,可是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过是员工只有数百人的中等规模厂房。”
“只不过,在这之前,这个厂原本是占据了三大便利条件,才能使得现如今这一群资本商人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上罢了!”
陈岩石闻言,来了兴趣,似乎想要听听高育良的说法。
而沙瑞金则是不屑笑道:“哦?”
“那我倒要请问高叔叔,这个你嘴里规模中等的所谓小厂,到底是占据了哪三大便利条件,才会使得现在这帮人弄得鸡飞狗跳?”
高育良默默伸出三根手指。
“一共三点!”
“第一,计划经济统购统销的天时!”
“第二,身在京州市光明区的地利!”
“第三,各单位大批次采购的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
“这三点,他们都占了!”
“而那些资本和商人,不惜勾结管理层,更不惜动用各种关系,也正是为了这三点!”
“先说天时,之前的计划经济里,厂子不管生产多少成衣制品,内外部结合都能吞的下。”
“各种订单部分,自我经营、自我销售。”
“多余部分,政府负责统购统销。”
“再说地利,光明服装厂,规模不算大,可身处京州市光明区,是京州市内唯一国营服装厂,地利覆盖京州市各区县。”
“天时地利,又造就了最后一点——人和!”
“既有统购统销,又有地利加持,再加上又是老字号国营厂,所以无论是政府单位,还是普通市民们,都已经习惯了从这里定制工服,或购买私服。”
“所以才会产生源源不断的大批次订单!”
“商人们正是看到了这三点,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把这个厂子吞下。”
“看似吞下的是一个国营厂,实则…是多半个京州市的成衣制品市场!”
“所以他们想要降低成本支持,更想要取得高回报,才会弄出现在这些鸡飞狗跳的事情。”
众人闻言一顿,高育良的角度,在这之前确实是他们没能想到的。
沙瑞金也是一愣,他没想到高育良确实能说出些东西。
但嘴上仍不服输,犟嘴道:“高叔叔,这些…谁不知道呢?”
“关键是怎么做。”
“而且…他们即便拿下这个厂,从国营转私营,成本如何改变,或许还不明确。”
“但是售价…可不一定能便宜。”
“你怎么就知道,此时蜜糖,会不会是彼时砒霜呢?”
“他们如何确定,能够完全吞下之前的市场?”
“老百姓要是不认,又如何?”
高育良微微一笑道:“小金子,你现在虽然年纪轻轻,可也是身居高位,主政一方的县委书记了。”
“老百姓认不认,有什么用?”
“他们…有的选吗?”
“现如今老百姓的成衣制品,无非来自三个渠道。”
“自制、订制、购买!”
“现如今条件越来越好,自己买布买棉花去缝纫剪裁做衣服穿的,还能有多少人家呢?”
“至于定制,小制衣坊和裁缝店虽然不少,成本也低,可是生产力一般,产能有限。”
“但凡能够批量定制的,还是要通过光明服装厂去订购。”
“至于零售购买…百货商店里的衣服,外地来的世贸可是花样少,价格还高。”
“本地的…不也是光明服装厂代工吗?”
“他们没得选!”
“所以,要穿衣,只能首选这里!”
“同样的,政府各部门、各企事业单位的工衣定做,如此大的批量和数量,目前省市内,尤其是京州市内,也只有这个厂能吞的下,而且多年合作,也有了足够的市场需求。”
“你觉得即便是改制私营之后,那些原本习惯成自然的部门,会随便改变采购方吗?”
“所以说,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些资本的背后,不仅是要低价侵吞资产,还要…牢牢掌握市场!”
沙瑞金一时语塞,他意识到高育良的话不无道理。
但他不想就此认输,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高叔叔,您分析得的确精妙。”
“不过,现在的重点是,如何保护工人们的利益!”
沙瑞金重新振作起来,目光炯炯地说道:“工人们反应这么激烈,那就证明官商勾接和侵吞国有资产的情况肯定是存在的。”
“那您还有什么保护工人利益的好办法吗?”
高育良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小金子!”
“你难道…真的…完全相信,工人们所说的那些情况…是真实存在的吗?”
高育良这话一出,几人瞬间都愣了。
如果不是事实,工人们…闲的没事干了写大字报和诉状举报?
陈岩石赶忙提醒道:“育良啊,工友们总不可能没事找事吧?”
沙瑞金也是笑问道:“若非侵害了他们的切身利益,工友们如何会做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
高育良闻言并没有反驳,而是认可的点了点头。
“他们所说的情况,自然是有的…”
“只不过…并不一定是全部的事实!”
“他们或许是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
“但是…”
高育良看向陈岩石道:“这么多真真假假的消息,还有捕风捉影的传闻,能够传到陈老哥你的耳朵里。”
“那可就…耐人寻味了!”
“工人们…是怎么知道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内部’消息的?”
“他们有什么渠道?”
“还是说…”
“是有人…刻意想让他们知道的!”
“以便,利用他们…传到你陈老哥的耳朵里?”
陈岩石听了高育良的话,不禁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些工人?”
高育良笑着点点头:“老哥,这并非没有可能。”
沙瑞金闻言也陷入了沉思,他作为主政一方的父母官,自然是清楚一些情况的。
老百姓…是最容易被煽动的!
若真是如此,那这背后的水可比想象中更深。
“高育良见二人没有反驳,便推了推眼镜。
“我们不能只听信一面之词,得深入中间去调查,去了解…最真实的情况。”
“这恐怕不容易,几百工人…什么消息都有,想找到消息源头,谈何容易?”陈岩石担忧地说。
然而高育良却是胸有成竹!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老哥哥,稍安勿躁!”
“这事儿啊…得明里暗里,两条腿走路!”
“你既然是蹲点包片总负责人,那明里这条路,自然是咱们一块去厂里看看。”
“至于这暗地里…”
“我记得大风厂的车间…不是招收兼职工吗?”
“恰好…高某不才,手底下…正好有几个——机灵的学生!”
“或许…可堪一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