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顾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迷迷糊糊的,似乎总是能在耳边听到母亲的叫喊声;而坐起来静静听,却什么也没有。半梦半醒的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他看到母亲坐在他的床头,正温柔地望着他。
“母亲?您怎么起来了?”顾平赶紧坐起来。
“妈妈再看看你。”
“妈……您是不是吃了药,又睡不好了?”
“睡得好,以后啊,都能睡得好了。”她充满慈爱地微笑着,替他理一理头发。
“唉……太后给的那个药,求您别吃了……延年丹最是毁心神的东西,您的病越来越重,就是吃药吃的……”
“你说得对啊。起初我吃那药,吃了以后晕晕的,然后睡觉,总做梦。梦见你啊,高中状元,做了驸马;八抬大轿,带着公主回来。我们顾府,到处都挂着大红灯笼,全府上下,都在迎接你们呢。公主还给你生了一儿一女,我就一手抱着小孙子,一手牵着小孙女,给他们讲:‘以后啊,要像你们父亲一样,忧国忧民,赤胆忠心……’”
“妈,您糊涂了。”顾平冷下脸。
“妈没糊涂。我梦到的这些,本就是你该得的。唉,现在……不说了。等我意识到药里有毒,已经晚了。我要是不喝,疯症就更重。我经常能看到有两个拿大斧的鬼,龇牙咧嘴的;一直在追你、砍你,砍得血肉横飞,溅到我脸上……我求它们停手,来砍我吧!它们却看不见我,我怎么求都没用……”
“妈!快别说了!”顾平想把母亲搂住,但好像她又离自己很远,完全触碰不到。
“我知道,你还是在牵挂我。我一个孤寡老太太,没什么可惦念的。你惦记多了,就中了他们的下怀。我习惯了吃这剂药,他们就可以用这药来威胁你。我是你的软肋呀,儿子。”
“不是的,不是的妈!”顾平疯狂摇头,他要起身去抓住母亲,但是身子像是被千斤秤砣压住,根本动弹不得。
“妈要去睡了……是谁害你走到现在这一步,记住!记住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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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平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浑身大汗淋漓——刚才的一切原是噩梦。“不好!”他翻身下床,衣服也顾不上披,径直往母亲房中跑去。推开门,外房的丫头正睡得深沉,才被这动静吵醒;进了内房一看,老夫人早不知何时,悬梁自尽了。顾平瘫坐在地,脑中一片空白。他听不到丫鬟的尖叫,甚至忘记了将母亲的遗体放下来;还是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合力将逝者抱到了床上。一时间,老夫人的屋内呜呜咽咽一片哭喊,反倒是呆跪在床边、安静无声的顾平显得颇为突兀。
翌日一早,顾平便命人将老夫人收殓下葬,甚至没选吉时,也未停棺。一切都进行得那样匆忙——到了下午,顾平竟将府内的仆人全部遣散,唯独留下了银香。
偌大的宅院,只剩两人在厅堂中。顾平坐在太师椅上,银香低着头站在他旁边。
“你,伺候我母亲一年多了吧。”
“是,奴婢前年入秋来府上的。”
“我母亲疯疯癫癫,也难为你了。”
“奴婢不敢,这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她发疯症的时候,有胡乱说过什么吗?”
“嗯……总是那些话……都在说,都在说……”
“说什么?”
银香怯怯地看一眼顾平,不敢出声。
“说我吧?没事你尽管说。我两年没见她了,就是想听她说我,也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