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汉六年腊月廿六,天气晴朗。
辽东边境已然平定,南下逃战的百姓便也成群结队地重返家园。
他们挑着担子、牵着马匹、骡子、驴子,有的甚至还赶着猪羊和鸡鸭,蚂蚁一般地搬运着自己的家当,回到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诸葛琮站在城墙之上。
冰冷的风吹过他的脸颊,黑发飘在空中,扬起柔和的弧度。
他就这样安静地低头看着脸上还带着笑的、疲惫的百姓。
——他们是多么懂得知足的人啊。
只要没有死在战争中,没有丢失自己的财产,没有失去亲人……哪怕不得不在过年时背井离乡逃命,他们脸上也没有丝毫怨怼之色。
现在能够返乡,他们便更是欢欣鼓舞起来。有些人见到城墙上披着甲胄的士兵,竟直接下跪连连叩首,感激零涕。
诸葛琮望着他们,目光幽深又宁静。
逐渐的,他的瞳孔失去焦距,似乎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若是世上没有战争就好了。
只要杀死胡人,杀死盗匪,杀死一批贵族,囚禁所有试图站在百姓头顶的……让所有人都能愉快地在土地上耕种、自给自足……
“仲珺,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
张朝从楼梯上来,正好见到诸葛琮耳朵鼻子都冻的有些微微发红,却依旧无知无觉垂着眼睛出神。
他微不可见地皱眉,默默站在诸葛琮身旁替他挡风,低声道:
“仲珺,我们该走了。”
他看到汝阴侯微微侧目,神情理性至极又柔软至极。
在这一瞬间,比起凡人,眼前的这个文士更像是高高在上的、极尽疏远的仙神,用带着评估与审判的目光注视着世间。
张朝心下一紧,又低声唤道:“仲珺?”
诸葛琮从思绪中回神,属于人类的情绪再度浮现在脸上。
他平淡地点了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便自顾自地下楼走掉了。
张朝看着他的背影,又站在他原本站着的位置上往下看几眼。
……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
诸葛琮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便只能将这些思绪压在心间,快步跟了上去。
*
白马骑兵整齐排列在辽东城外,犹如远方连绵不断的雪山。
士卒穿着轻甲,马槊与长刀在冬季格外蔚蓝的天空与薄薄的日光下闪着寒光。
亓官拓正骑马检阅军队,绣着“亓官”二字的军旗在他身后的天空中飘扬,与远处的“夏侯”旗帜相映成趣。
呼延烈要留守在辽东,所以今日并未率兵出城,只是简单地同大伙儿道别后便再度埋头安置百姓。
亓官拓远远望见诸葛琮,本很是威风凛凛的脸上顿时泛出一抹笑意。
他低声同身边的夏侯峻交代了一声,而后麻利地往后退几步让后者接替自己的位置,接着愉快地打马跑了过来,将沉默的张朝挤在一边。
“仲珺,你来了?我们正在检查辎重、清点名册,预计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完事儿!”
他盘算道:
“我们先带了十天军粮,打算半路去并州一趟看看那边情况,之后再沿着荀昭的进军路线去凉州。”
“最慢也就是七八天的路程……”
说着,他回忆起一般文士都不喜欢骑马,便补充道:“仲珺,需要我再找个马车吗?”
诸葛琮摇头:“不必了,太耽误时间。”
亓官拓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一旁的张朝开口:
“荀昭只带了一千轻骑,辎重也不足。仅仅依靠凉州粮草,不足以支撑以后的战事。”
“我会在并州停留一段时间,带着威虎营与民兵押送辎重北上。”
谁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