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灯光撕裂次元壁,机场跑道上厚重的雨云让人压抑,如同《挪威的森林》开头的那一幕,只不过那里是汉堡,这里是沈州。
德国的四年留给李墨曜的记忆不算多么美好,咸熏猪肉的味道并不及故乡的猪肉白菜炖粉条,施瓦本地区的肉饺子也不如本土的酸菜蒸饺,勃兰登堡门的空气总是泛着令人不安的紧张味道,即使二十一世纪也一样。
从舷梯下来,细密的雨带来一丝凉爽,这就是沈州,即使是盛夏最热的天,只要太阳落下,凉爽就会马上回来,如果再有一丝雨,你就会嗅到清新的凉气。李墨曜深吸了一口气,沁人心肺的凉爽让他感到舒服,这是家乡味道。
摆渡车停稳,如夜半赶路的行人一样,李墨曜行色匆匆地随着人流涌出机场,似乎一样的表情,似乎一样的困倦。家在向他招手,那是他数年来已经日渐陌生的家。自己出国后,家里便大装修过一次,曾经自己居住的独立房间与走廊和厨房连成了一体,形成了一个比较现代的客厅,同样被拆除的还有那间屋子里曾经藏着自己小秘密的木箱。就像他不确定家是否还像他熟悉的一样,他也不确定父亲还是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父亲,他不喜欢那个熟悉的父亲,但有的时候又害怕改变……
父亲的背影总是那样强壮,他无法想象朱自清笔下父亲蹒跚的模样,他是一个工人,是一个积极的工人,是一个心心念那个荣光时代的工人。在父亲的人生履历中,那是他自认为的成功,自认为的骄傲,像所有大家长一样,永远在家人面前表现出强硬的一面,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
那些年沈州似乎有永远下不完的雨,那是浪潮过后的余波,有些想法的人都走了,父亲还在坚持。他是幸运的,他的敢打敢拼带动了一大波工友,他的创业并不比自己简单,在没有自主技术的年代,靠着低利润和辛勤,父亲撑起了一个小厂,那时候父亲身边总是围着一大堆叔叔伯伯,家里也总不缺表示感谢的礼物,可细微的雨只是更大浪潮的前奏,如宏大交响乐前细腻的铺垫,当新时代的浪潮再次掀起,父亲也不得不黯然缷下了肩头的重担。
没有什么竞争力的小厂在规模化企业的冲击下七零八落的退出市场,此后父亲曾经去过一段外地,但时间不长,再之后他便彻底开始了种花养鱼的闲散生活……
我曾想成为你的骄傲,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为我欢呼的机会。带着沉重的心情,李墨曜坐上出租车,眺望着车窗外细密的雨,翻滚的心五味杂陈。
“嘟……嘟……”
记得父母有半夜关手机的习惯,可这个时候打不通电话总是让李墨曜的心愁肠百结,他急切想知道家里的情况,虽然离家的路程只剩下区区十几分钟,然而一直联系不上家人的现状让他忧心忡忡,父亲的病难道已经挺不过去了吗?再也看不到那个强壮如牛的身影了吗?他想哭……
老小区样子倒是没有多大变化,十年前就一直有传言要拆迁,本地的坐地户一直欣喜的等待着有一天自己家里也能一下子有一大笔钱。然而直到今天那还是个传言,楼道前的狭窄的柏油路似乎永远修不好,坑坑洼洼的有些地方还露出了土色,楼口前雨搭下的石板仿佛更陈旧了,小时候和调皮鬼们费尽心机刻在上面的字已经模糊了,老楼对面的自行车库还在,但里面已经没有人存放自行车了。即使在这样的小区里,狭窄的马路边依然挤满了各型车辆,听说近年来沈州的交通状况不太好,从自家的情况可见一斑。
窸窣的细雨已经停了,踩着小道上坑洼的水洼,李墨曜踏足在自家的楼道前,旧楼整修过,看起来没有那么破,可也没有什么熟悉的味道了,他有些恨当时一着急没问清情况,习惯使然地便回到了家中,现在想想,父亲应该在医院吧。
所谓关心则乱就是现在这种情况,用久违的家门钥匙打开老旧的门锁,“喀嗒”一声的门响仿佛带着回声一般从静悄悄的屋子里传回来。
屋内的陈设和他前年回来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充做玄关柜的鱼缸里已经一条鱼也没有了,水倒是很清,没有了过滤器开启时的流动声,家里安静得要命,这种安静让本就压抑的心情更加为之一紧。
李墨曜喊了两声,没有回应,家里没有人,这些年亲戚们不怎么来往,何况他们都在外地,也许邻居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