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褚照天的爹褚慕勇就用他独特的方式,解决了悲伤和是非感之间的矛盾。
投资医生耗神费时的抢救无效后,他开天价把儿子的躯体寄存在医院。儿子一安分,褚慕勇就麻利儿接受现实,清除了悲伤。
妻子要是有个思念,就去看看实体,总比看照片有真实感。
过了两天,趁植物人的妻子王慈雪回家照看婆婆,褚慕勇把她召进书房作了一次恳谈。
“终于解脱了,是吧?”
“爸……”
王慈雪柔顺、温顺,低眉垂眼坐在书桌对面,双手拘谨地放在腿上。听了公公这话,她诧异地抬起眼。
确认褚慕勇不是在讥讽。
“没啥好客气的。我要是你,恨死他的心都有。”褚慕勇深吸一口雪茄,重重吐出,如吐恶气。“你俩闹离婚,我听说过。他说,你净身出户也想离。现在不要离,成吗?”
“爸……”
“我昨天查了他的公司帐户私人账户,钱,你该要,干嘛离呢?甭怕,他住医院,你住你家,面都不用见。他一天睡二十四小时不带睁眼的,没功夫跑去虐待你,家暴你。”
“爸……”
褚慕勇又不假思索地提议:“要不,你搬回来住,他成了那二傻子样,我也……”他喘了口大气,顿住,看门,笃定没事儿,才说完:“……不怕了!”
当年褚照天择校,褚慕勇曾大着胆子替他作了决定,儿子举起烟缸,砸得他下半辈子再也不敢对儿子喘粗气。褚照天当场威胁,家里人敢为褚慕勇挨揍的事去劳驾派出所,他砍了全家,连祖坟也扒了。
纵观儿子历史,这是一个说到就能做到的儿子。
这会儿,褚慕勇尽管勉强把话说完整了,心中那个怕字还是顽强地钻进百会穴,头顶无端痒痒,他举手挠了挠。
真怕阴魂不散啊。
趁这功夫,王慈雪才找到空隙说出心里话:“爸,我……我想轻松,想以后日子清白,名声清白。能离……还是离吧。”
褚慕勇道:“可他神经不作主,表不了态,协议离婚怕是离不了。若以家暴为由去打官司,当事人没意识,不认账,又没个证人,法院不好判呀。”
证人也有,首次家暴是在褚家饭厅发生的。当时褚家父母、堂妹都在。
一家人围坐餐桌吃饭,保姆去盛汤了,褚照天嫌慢,张嘴开骂。王慈雪劝他稍等一下。褚照天揪住她头发,一招过肩摔。褚家人生怕少爷的怒火燎到自个儿,噤若寒蝉。保姆端汤出来,见王慈雪揉着头皮撑着腰站起,好生奇怪。
王慈雪主动给丈夫擦屁股,向好奇的保姆解释:“鞋底子滑,不小心摔了跟斗。”
事后褚慕勇像是自己做错了事,跟儿子商量:不要在妹妹跟前动手,你妈说,再给你小两口一套房。好吗?
堂妹褚颖颖已被打出严重社恐,连职高也没敢上。王慈雪不忍心让她当证人;也不能为了离婚,勉强褚家父母在相当于丧子之痛时,到法庭抛头露面。
“另外呢,男方刚成植物人,你提离婚,对你声誉不好。他还有苏醒的可能,法院是不是也不好判呢?”褚慕勇又为打官司挠头。
王慈雪傻了。
她清澈深邃的眼神潋滟,涟漪像溢出眼睑,本来就大的眼睛又扩大一圈儿,因此,水盈星莹的明眸间,浮泛着无力、无助、无脑的散乱。
王慈雪“哦”地一声认命了。
但她长长叹了一口无声的气后,竟冒出一点机灵:“我问问柳艳秋,她有主意。”
褚慕勇本想把她推上前,以她的名义接下儿子的公司和财务,等缓过一阵,再和她商谈后面的事。现在听她要找柳艳秋那人精,褚慕勇装着被提醒,朝脑门拍一掌,怪脑子短路。
“哟!有办法,咱法院有人啊。这事儿我找明向东办,你想离就能离!”
明向东是润丰实业的法务总监,是律所最牛掰的高级合伙人。
王慈雪感动得泣不成声:“谢……谢爸……谢谢……嘤嘤……“
“别哭别哭,先这么着吧。你出门擦擦泪。我走了。“褚慕勇把雪茄放回烟缸,怅然地一叹:“独生子女是人生一场豪赌啊!唉,要是再有机会,我生他一大群!“
王慈雪心念怦然一动:从此以后就不再是一家人了。
她想起公公婆婆的好,一激动,说出感恩的话:“爸,您二老再生儿子,我嫁他!”
褚慕勇一怔,强笑道:“哈哈哈哈……生不出来喽。生出来,他也不敢娶你呀!”他出门收笑,步子一颠,肩头咚地撞到门框,撞出满脸惶遽。
王慈雪连忙去扶他。
“不用!”褚慕勇抽出胳膊,独自在走廊上蹒跚而行,暗道:这孩子除了长得比周口店儿猿人好看,智商能力都没进化。兜里没钱,心里没数。
王慈雪担心地看向走廊。
家境寻常、都是中学教师的养父养母把王慈雪从孤儿院领回家,如同掌上明珠一般的养着宠着。
妈妈患肾病做透析,也没告诉她,悄悄地和爸爸硬撑着。
王慈雪大学一毕业,父母就一个劲儿催她上外地,去经济发达的地方去找个工作……她这才知道父母早抵押了房子,治病,供她读书,现在到交房期限了。
应聘来到新康,王慈雪认识了对她一见钟情的褚照天,她也看中富二代一掷千金的豪情和帅气。可婚后才发现,但凡有点儿姿色的陌生女人,丈夫就能一见钟情。她脾气好,忍忍就当没事儿,帮父母还清了债,又买了新房子。
妈妈是在安详如意中撒手人寰的。
妈妈曾说:“雪儿,妈妈心里呀,你永远是那个打天上下凡来咱家的小仙女儿。要说妈妈有啥舍不得的,就是雪儿了!妈妈走后,你要好好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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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出浴后的王慈雪更像仙女,寝室没开灯,长发打髻,站在窗前,任五光十色的夜景映照来,她成了一帧曲线优美的剪影,梦幻、幽美、曼妙。
刚才在浴室听见连绵不绝的电话铃,跑出来接听后,忘神了,没搭浴巾、套浴裙。
电话是邵泽打的,他报喜说,褚照天已没有生命体征,不用褚家的人为难出庭了。
——可毕竟是丈夫呀。王慈雪呆呆的,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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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东郊万柳堂高级会所的外大门,一位白发苍苍的乞丐,有气无力靠着仿古门柱,拄着棍子,可怜巴巴的。
两声喇叭后,柳木外包的大铁门打开,有辆蓝色汽车驶出。
乞丐凑上前,大门关后,车停了,车窗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