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佝偻着脊背的千里驹这样回答。
“你真的不知道吗?”
“三叔婆跟前,除了跟来玄家的明缘,就只有流月一个。”
得她另眼相待的也只有流月一个。
但她娇养而不教养,她对你们从来没有善意。
“但我从来没得选,玄印少爷。”
玄印心口的怒气突然消弭了,他放下食盒,向前几步扶起了流驹。
以他现在的身量,去扶流驹一个成年男子着实有些捉襟见肘,但流驹很配合,或者说不敢不配合。
于是玄印对上了流驹的双眼。
那眼沉黑,却又燃着点点希冀祈求的光。
玄印知道流驹在说什么。
流家的千里驹名副其实,那日尘封的剑鸣,的确清越而声震万里。
超过了茜夫人安排好的人。
他是个意外,所以茜夫人才要把他捏在手里。偏偏这意外太过出彩,超过了被拥护的主将。
喧宾夺主。
于是那位以温柔掩盖狠辣的夫人,动手折掉了流驹的羽翼。
茜夫人传信给战战兢兢的流家家主,那位一直担心流驹报复的草包否掉了流驹去军中的实习申请。否则以流驹的才能,如今应当是将军府的策士,而非黉学的教师。
甚至这样还不够。
在发觉流驹的幼妹竟然有不逊色于玄玉的根骨后,茜夫人以一种有毒的温情,养坏了这个自幼丧母的女孩儿。
她将流水似的绸缎裹在女孩的身上,点缀上万千珠翠。
“我们流月长得真漂亮,天生就该养在金玉堆里。”
于是流月再忍受不得还在流家时,兄长从紧巴巴的钱财中为她省出的布衣。
她将珍贵的养颜脂膏抹在女孩的脸上,辅以花朵香粉。
“可不能学那位玄玉小姐,净想着舞刀弄枪的,不像话,脸都吹皴了,哪有个女孩样子。”
于是流月再见不得外界的风沙,只肯行走在这盘缠的宅邸。
她将呼奴喝婢的权力交到女孩的手上,教她高抬下巴。
“可惜流月是褐夫出身,不然我一定要将你养在膝下……”
旁边侍立的少女接话:
“流月如今也和养在您膝下没什么差别了!”
妇人闻言轻笑,予以肯定:
“是啊,没什么区别,流月就像我的女儿一样。”
“谁不给流月脸面,就是打我的脸!”
于是流月越发娇纵,再低不得头,也见不得别人不对她低头。
在这期间,流驹明面上跟着玄桓做事,实则早早离开了京畿道,去了隔着半艘罗浮的淮南道。
从淮南道扬州府江阳县的县黉学,辗转多县升到扬州府州黉学,再凭借优异的教学成绩和经济科的学术水平,流驹最终回到京畿道,进入都黉学任职。
等他再次见到阔别多年的妹妹时,那个单纯可爱,念着“哥哥早些回来,到时候我们去放风筝”的小女孩不见了。
只剩下京畿道许多玄家人都要尊称一声“流月姑娘”的,茜祖的大侍女。
流驹心中的痛恨无以复加。
他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意识到了茜夫人对自己的忌惮,所以后来茜夫人让他明着跟随玄桓,实则远走他乡的决定时,他没有抗拒。
他以为自己离开,茜夫人就没必要再多花精力在流月身上。
以流月来自于父母的、被自己培养过的诚恳、自立的天性,只要那毒辣的注视不停留在她身上,流月就能为自己争取出喘息的余地,等到流驹再次找到机会,带她再一次逃离。
是的,逃离。
流驹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
所以他在淮南道细心经营,甚至已经买下了一座宅院。
那座院子并不多么华丽精致,只是种下了一棵石榴树,是当年父亲会摘下一朵别在母亲鬓边的那种。
那院子的墙上也攀上了一墙忍冬,是当年母亲心疼父亲的喉疾,会在暮春带着流驹一个个掐下花苞,晒制花茶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