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年霜降,无量山的晨雾像浸透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百草堂采药队的斗笠上。王宁的手指抚过岩壁上的青苔,突然顿住——那些本该鲜嫩的绿藓被齐刷刷刮去,露出底下暗红色的划痕。
";林护卫,你看这个。";他抽出腰间的雁翎刀,刀尖挑起半片破碎的陶片。月光石粉绘制的图腾在雾中泛着微光,正是药典记载的";噬心咒";标记。
";堂主小心!";林婉儿的双刀已出鞘。这位人称";双刀蝴蝶";的女护卫突然旋身,刀锋在半空划出银弧,将坠落的藤蔓斩成两段。王宁这才发现,那些看似普通的葛藤上布满倒刺,每根倒刺都泛着青紫色的毒光。
";是';血蜈藤';。";王雪的声音带着兴奋,";《滇南本草》说它只在千年古墓附近生长!";十五岁的少女不顾兄长警告,伸手去摘藤蔓上的红色浆果,却被林婉儿的刀鞘重重磕开。
";野三七的藤蔓也有倒刺,但不会这么密集。";林婉儿的刀尖指向十米外的绝壁,";看那里,岩壁上的气孔。";
王宁眯起眼睛。晨雾中,数十个拳头大小的圆孔整齐排列,像被某种器械精准开凿。他的靴底突然踩到硬物,低头竟是半枚铜制的螺旋钻头——德国人制造的矿山工具。
";遭了!";王宁的药锄重重顿地,";去年官府说要封山育林,原来是在偷偷挖矿!";他的声音未落,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林婉儿的耳朵突然抖动:";是定向爆破!";
采药队转身的瞬间,整座山崖开始震颤。王宁看见百米外的山体像被巨手撕开,成吨的碎石裹挟着泥浆倾泻而下。他的药篓里还装着半株野三七,根茎上的结节在震动中发出清脆的鸣响。
";快往回撤!";林婉儿的双刀插入岩壁,整个人如灵猿般跃向王雪。少女正抱着装有三七幼苗的瓷瓮发呆,泥石流卷起的气浪已经掀翻她的斗笠。
";接住!";林婉儿的左刀掷出,刀柄重重击中王雪的后心。当少女踉跄着扑向岩缝时,林婉儿的右刀却卡在石缝里。泥石流的前锋卷着粗如手臂的树根袭来,她的左腿被巨石砸中时,听见了自己胫骨断裂的脆响。
";林姐!";王雪的哭喊声被轰鸣声吞没。王宁的雁翎刀劈开两根飞旋的断木,看见林婉儿正用牙齿咬住藤蔓,将王雪推进相对安全的凹洞。他的药锄狠狠楔进岩壁,腾出左手抓住林婉儿的腰带,却发现她的裤管已被鲜血浸透。
";别管我!";林婉儿的额头青筋暴起,";保护好药种!";她的右刀突然脱手飞出,精准切断了一根即将砸中王雪的树干。当泥石流彻底吞没三人时,王宁最后看见的是林婉儿眼中决绝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王宁在刺鼻的硫磺味中醒来。他的后背抵着冰凉的石壁,怀中的药篓奇迹般完好无损。林婉儿的左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她的双刀交叉插在地上,刀柄缠着染血的绷带——正是王雪的衬裙布料。
";醒了?";王雪的声音带着哭腔。少女的脸上满是泥污,发间插着几株野三七幼苗,";林姐说要保存体力,等天亮...";
";现在是什么时辰?";王宁挣扎着坐起,发现洞外的天色泛着不正常的暗红。林婉儿的手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听!";
远处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像是某种机械装置在转动。王宁贴着岩壁向外望去,只见二十余盏矿灯在雨幕中晃动,几个戴防毒面具的身影正将成箱的野三七装车。其中一人腰间挂着的青铜罗盘,正是药典记载的";寻龙尺";。
";是';鬼手';马六的人。";林婉儿的声音沙哑,";他们在盗挖古墓。";她的瞳孔突然收缩,";看那些木箱上的标记!";
王宁眯起眼睛。木箱侧面用朱砂画着与岩壁相同的图腾,旁边还有一行极小的英文:";Imperial Opium Company";。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正是三年前烧毁百草堂分号的英国鸦片商标记。
";堂主,我的腿...";林婉儿突然剧烈颤抖。王宁这才发现她的裤管已被撕开,断腿处的皮肤呈现诡异的青紫色。野三七的根须从她的伤口中钻出,像活物般蠕动着。
";这是';尸参';寄生!";王宁的声音发颤。他想起药典中的记载:当野三七生长在古墓附近,有可能吸收尸气变异成剧毒植物。林婉儿的瞳孔已经扩散,嘴角溢出黑色泡沫。
";用刀砍掉!";王雪抽出林婉儿的左刀。王宁却按住她的手:";尸参的根系会顺着血管蔓延,截肢也没用。";他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前的家传玉佩,";只能用';血祭';...";
";不行!";林婉儿突然暴起,用完好的右腿踢翻王宁。她的指甲深深扎进自己的断腿,将那些吸血的根须连根拔起。剧烈的疼痛让她晕厥前,最后说的是:";别让...尸参...接近药圃...";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王宁背着林婉儿走出山洞。他的药篓里装着变异的野三七,每株的根茎上都浮现出骷髅状的结节。远处传来军警的马蹄声,他知道马六的人已经撤离,但更危险的危机正在逼近。
";哥,林姐她...";王雪的声音哽咽。王宁望着怀中人事不省的林婉儿,突然发现她颈间的银链上挂着半枚青铜符印,与岩壁上的图腾完全吻合。
";先回药堂。";他的声音低沉,";必须尽快分离尸参毒素。";他的目光扫过漫山遍野的断木和矿洞,突然意识到,这场看似意外的山难,或许正是某些人精心策划的开始。
回到百草堂时,暮色已深。王宁将林婉儿安置在密室的冰床上,转身时撞见妻子张娜。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裙摆上隐约有褐色血迹。
";你受伤了?";王宁伸手去扶,却被张娜避开。她的手指抚过腰间的药囊,里面装着半把藏红花:";我没事,倒是你...";她的目光落在王宁怀中的药篓上,";这些变异的三七...";
";我会处理。";王宁打断她,";你好好休息。";他转身走向药房,没看见张娜眼中闪过的复杂神色。
深夜,王宁在显微镜下观察着尸参切片。当载玻片上的组织接触到野三七汁液时,突然发出诡异的荧光。他的手突然颤抖,药典中的记载在耳边炸响:";三七活血,过则噬心;若遇尸气,必成煞药。";
窗外传来乌鸦的夜啼。王宁拉开窗帘,看见庭院中的百年槐树正在落叶。本该泛黄的叶片却呈现诡异的青紫色,树根处渗出黑色黏液——正是尸参毒素扩散的迹象。
";不好!";他冲向药圃,却发现所有的野三七幼苗都在枯萎。那些变异的根茎从地下钻出,像无数条细小的蛇在月光下蠕动。王宁的雁翎刀劈向最近的植株,却见黑色汁液溅在石墙上,腐蚀出深可见底的凹痕。
";堂主!";张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年轻的药师举着药铲,眼中满是惊恐,";这些三七...在吸食地气!";
王宁突然想起林婉儿的警告。他的手指抚过玉佩上的家纹,突然明白父亲临终前的话:";当三七开花时,便是百草堂渡劫之日。";而此刻,那些变异的植株顶端,正抽出猩红的花穗。百草堂的地下药窖里,王宁将变异的野三七浸泡在朱砂酒中。当第七滴公鸡血滴入药罐时,那些骷髅状的结节突然炸裂,释放出墨绿色的烟雾。他的雁翎刀划破掌心,将鲜血滴在药杵上:";以血为引,破煞还阳!";
";堂主!";张阳的声音从地窖口传来,";督军府的副官到了!";
王宁抬头时,看见妻子张娜正站在楼梯上。她的指尖缠着绷带,那是昨夜处理尸参时被腐蚀的痕迹。当两人目光交汇时,张娜突然捂住小腹,脸色比地窖里的石墙还要苍白。
督军府的副官姓马,人称";马阎王";。他的军靴踏过药堂的青石板,腰间的勃朗宁手枪撞在药柜上,震得";六神丸";的药瓶叮当作响。
";王堂主,听说你这儿有上好的野三七?";马副官的手指划过";百草堂";匾额,";督军的伤兵急需止血,我要你把存货全部交出来。";
王宁的指甲掐进掌心。他的袖中藏着三枚银针,正是刚才从林婉儿断腿处取出的尸参根须。";军爷说笑了,野三七本就稀少,更何况...";他的目光扫过马副官腰间的罗盘,";最近山里出了怪事,药材都...";
";少废话!";马副官的枪托砸在药柜上,";三日内交不出三百两野三七,我就封了你这破铺子!";他的瞳孔突然收缩,盯着王宁身后的药架,";那是什么?";
王宁转身,看见张娜正抱着装有变异三七的陶瓮站在楼梯口。她的裙摆上沾着黑色黏液,那是尸参毒素腐蚀的痕迹。马副官的嘴角勾起狞笑:";这就是野三七?我要了!";
";不行!";王宁的雁翎刀出鞘。但张娜已经将陶瓮递出:";军爷请便,我们百草堂自然要报效国家。";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递出的不是毒药,而是普通药材。
当马副官带着士兵离开后,王宁抓住张娜的手腕:";你疯了?那些是尸参变异的...";
";我知道。";张娜甩开他的手,";但你能眼睁睁看着督军府的人用真三七去杀人吗?";她的眼中泛起泪光,";再说,我需要时间...";
";时间做什么?";王宁的质问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王雪冲进药堂,她的发间还沾着晨露:";哥!林姐她...";
林婉儿的冰床周围弥漫着浓重的尸参气味。王宁的银针刚刺入她的";足三里";穴,少女突然暴起,指甲在石壁上划出五道深痕。她的瞳孔变成纯粹的银白色,喉间发出非人的嘶吼。
";按住她!";王宁的银针接连刺入";百会";";膻中";等穴。林婉儿的挣扎突然停止,两行血泪从眼眶流出,在冰面上凝结成冰晶。王宁颤抖着揭开她的衣襟,看见心口处浮现出与尸参相同的骷髅纹路。
";这是...尸蛊入体。";张阳的声音带着恐惧,";只有用活人献祭才能...";
";住口!";王宁的银针突然转向张阳的";哑门穴";。年轻药师的瞳孔剧烈收缩,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王宁的指尖抚过他的后颈,摸到三枚凸起的朱砂痣——正是";鬼手";马六的标记。
";你是谁派来的?";王宁的雁翎刀抵住张阳咽喉。张阳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白沫从嘴角涌出。当王宁意识到他服毒自尽时,只来得及抓住半张染血的纸条,上面写着";三七换鸦片";。
正午时分,百草堂的匾额被挂上白幡。王宁跪在林婉儿的冰床前,将最后一株未变异的野三七碾碎成粉。当药粉撒在她的伤口上时,骷髅纹路突然发出刺目红光。
";哥!外面有人闹事!";王雪的声音带着哭腔。王宁冲出药堂,看见三个披麻戴孝的村民抬着尸体。死者的皮肤呈现诡异的青铜色,指甲缝里残留着黑色黏液。
";百草堂的药杀人了!";人群中有人高呼。王宁的目光扫过尸体,突然发现他们的肝脏位置有明显的鼓胀——正是服用过量土三七的症状。
";这不是野三七中毒。";王宁蹲下身,掰开死者的嘴,";土三七的根茎有竹节状结节,而野三七...";他的声音突然顿住,死者的舌苔上清晰印着";鬼手";图腾。
";王堂主,这就是你说的救人?";马副官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他的枪口抵着王雪的太阳穴,";我要你当着全镇人的面,把这些假药吞下去!";
王宁的手缓缓摸向袖中的银针。就在这时,张娜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她的手中握着药碗,里面盛着泡发的土三七:";我丈夫是无辜的,要怪就怪我吧。";
";张娜!";王宁的呼喊被枪声淹没。张娜的身体晃了晃,鲜血从左肩涌出。她却倔强地仰头喝下汤药,将空碗砸在地上:";各位乡亲,这就是土三七的毒性!";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王宁看见张娜的瞳孔开始扩散,急忙点住她的";肩井穴";。但她的嘴角却泛起微笑,指尖悄悄塞给他半片染血的纸——正是张阳未写完的名单。
当夜幕降临时,王宁在解剖室点燃七盏长明灯。他的柳叶刀划开死者的肝脏,发现胆管处布满白色结晶。这些晶体遇水即化,散发着浓烈的硫磺味。
";是砒霜。";王宁的声音沙哑。他突然想起马副官腰间的罗盘,那是德国产的新型探矿仪。结合张阳留下的名单,他意识到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用土三七冒充野三七,制造中毒事件抹黑百草堂,同时盗挖古墓中的鸦片原浆。
";哥!";王雪的声音带着颤抖。少女举着染血的绷带冲进解剖室,";林姐她...她醒了!";
王宁冲进密室时,林婉儿正坐在冰床上。她的断腿处缠着渗血的绷带,眼中却闪烁着清醒的光芒:";我听见你们的谈话了。";她的指尖抚过心口的骷髅纹路,";尸参的毒素正在和我的血脉融合。";
";别说话。";王宁的银针再次刺入她的穴位。林婉儿却抓住他的手:";听我说,马六他们在寻找';三七煞';,那是用活人祭炼的剧毒...";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张娜的孩子...是被尸参害死的...";
王宁的手剧烈颤抖。他想起昨夜张娜裙摆上的血迹,以及她偷偷服用的藏红花。原来妻子并非自愿打胎,而是被尸参毒素侵蚀了胎儿。
";我要去督军府。";王宁握紧雁翎刀,";我要揭穿他们的阴谋。";
";等等!";林婉儿的双刀突然出鞘,";带上这个。";她扯下颈间的青铜符印,露出背后刻着的";鬼手";图腾,";我父亲曾是马六的人,这个能帮你混进矿洞。";
当王宁走出密室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他的药篓里装着最后一株野三七,根茎上的结节正在渗出黑色汁液。他知道,这将是他与恶势力对决的最后筹码。无量山的矿洞深处,王宁的雁翎刀挑开腐烂的帆布。当寒光扫过木箱上的";Imperial Opium";字样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箱的鸦片膏旁边,整齐码放着 hundreds of 野三七根茎,每根都被朱砂笔点上了骷髅标记。
";这不是普通的药材。";他的指尖抚过三七的结节,";三年前瘟疫时,我见过这种朱砂标记。";身后突然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王宁旋身挥刀,却看见林婉儿倚着石壁,她的断腿处缠着浸血的绷带。
";我截住了马六的信使。";林婉儿抛来染血的信封,";张阳的调换只是第一步。";王宁拆开信笺,德国花体字在矿灯下泛着冷光:";用土三七替换野三七,制造中毒事件,嫁祸百草堂...";
洞外突然传来枪声。林婉儿的双刀出鞘,却见王雪抱着药箱冲进洞来:";哥!张娜姐她...";少女的声音哽咽,";她喝了含有尸参毒素的安胎药...";
王宁的雁翎刀当啷落地。他想起昨夜张娜苍白的脸,以及她坚持服用的";安胎药";——原来那些药里早被混入了尸参毒素。当他冲向矿洞出口时,听见林婉儿最后的警告:";小心马六的';寻龙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