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
初三要回去一个地方,我们县城里面的另外一个小镇。以前奶奶在那里长大,后来老妈也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虽然我在那里呆的时间不长,但那里实打实算我妈妈的“娘家”。
回去那个小镇对以前的我来说是个很开心的事情,小时候虽然晕车,甚至会吐出来,但是很喜欢去那里,其实倒不是因为那里多么吸引我,只是单纯的觉得那里很好玩。
也不算太好玩就是了。
记忆里面回去那个镇上的队伍排成了好几辆车。我们镇上的那一大批亲戚,奶奶的兄弟姐妹,都要去一趟那里,成群结队。但是今年不太一样了,只有我们一家和我三姥爷家两家人去了那里。
我看着车窗外,后面只跟着一辆车,街道和小时候也大不相同,好像访寻过去的记忆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其实去到那里的流程很固定,但是那里的其中一家亲戚和我们家关系并不算好,明里暗里发生过了很多次矛盾,所以去那里也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尤其现在长大以后。
忙了一整天才回家,我坐在沙发上。窗户外面特别黑,好像因为过年,街上总是在很早的时候就没了生机,只留下天边远处藏着的一瓣烟霭。
老妈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我,我接过来的时候,我看着她,她脸上的憔悴已然无法掩饰。
我没问,我害怕我问完以后老妈会更难过。那里不是我的家,但曾经是她的家。
在我很小时候,我去过那里,那里有一位很疼爱我的老人,我的太太,也就是我妈的外婆。她那时候已经接近90岁了,我又太小,所以对她印象不太深刻,只记得她好像不管奶奶怎么反对都要给我三百块去买吃的。
太太是个很好的人,听老妈说,我小时候被我表哥欺负,路都走不稳的时候,我表哥狠狠绊了我一脚,我摔在地上就痛哭起来。太太看到我表哥把我给干哭了,她上来就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顿,然后过来安慰我。
哈哈哈,老妈讲这个是想告诉我,太太特别好,但我记住这几句话其实是想要记住我表哥有多坏。他们一家人,就是我上面讲到和我们关系不好的亲戚。
在以前,每一次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去那里,老妈都很开心,甚至她这个老好人会去帮忙干各种事情。我其实不愿意老妈这样去帮别人做事,因为她腰间盘突出这个毛病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别人不心疼,我和我爸还是心疼的。但是她一直很乐意,毕竟大家都在,就好像老妈回到了她小的时候,身边会有她的姨和叔,会喜欢她,看重她。
到后来,这个活动还在,只是人变少了。一切都是从我三姨姥病逝开始的,她对老妈视如己出,每次喊老妈都会喊一声大小姐,我也很尊敬她,三姨姥一家子和我们家里关系最亲近。
她病故了,在癌症被治愈后的第五年,病魔再一次卷土重来,姨姥的身体很快就垮掉了。在她生命的最后十几天里面,是老妈一直陪着她走了过去,那段时间我也因此没法回家,只好去我爷爷奶奶家里住。在她去世的那个早上,我去了病房,看了她最后一眼。
死亡,很陌生,我从来没有亲眼看到自己的亲人就这么离去在我眼前,更不用说是三姨姥。或许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看到自己的孙子,她并没有享受多久这个福气,就离我们远去了。
我站在那个很多人的病房里面,哭声之间是死寂的沉默,我看不到姨姥的面容,除了心电图上的直线,没人知道躺在那里的三姨姥已经过世了,我看着那条心电图入了神,直到舅舅把纸巾递给我以后,我才发觉,原来我自己也哭出来了。
这位长辈,我最尊敬的长辈,我妈妈的第二个母亲,她过世以后,家族像是变成了一盘散沙,卑劣的权财斗争,无耻的讨好手段,这些肮脏的东西被摆在了台面上。我表哥那一家,更是彻底和姨姥家里没了来往,转头就去傍上了另外一个亲戚。
很多次,我去给姨姥上香,我看着她的照片,真想问问她,是否能看得见这些世态炎凉。
老妈这次的憔悴,或许是因为看到曾经浩浩荡荡的人群变得只剩下我们,也或许,她想念那位剪了一头短发,总是满脸慈祥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