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开元拨开芦苇荡时,腐殖质的气味突然被刺鼻的咸腥取代。月光在龟裂的河床上织出惨白的网,本该干涸二十年的河床中央竟泛着黑色油光。他跨过警戒线时,鞋底粘起一串气泡,每个破裂的泡沫里都映出倒立的城市。
三天前的地震在孤儿院旧址撕开一道三米宽的地缝。救援队传回的影像里,那些跪坐在裂缝边缘的考古队员后背隆起水囊状鼓包,皮肤下蠕动的黑影最终撑破防护服,溅出的却不是血液,而是混杂着盐粒的黑色细沙。
“第九代输水管。”苏清秋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伴随着液体沸腾的杂音。她留在净水厂解剖最新发现的古尸,那具胸腔嵌着青铜水阀的遗体正持续分泌酸性黏液。“环形阀的磨损痕迹显示...它至少被启用了六百年。”
林开元顺着尼龙绳下滑时,岩壁突然渗出冰碴。越往下,手腕上防水表的水压指数就越发荒诞——当深度显示达到地下水层时,原本二百米的垂直裂缝却在物理层面只有十五米深。战术射灯扫过某处凸起,他突然松开保险扣,靴底擦着岩壁滑向左侧平台。
这是个天然溶洞,钟乳石表面布满指甲抓挠的凹痕。八根蟠龙柱围成的祭坛中央,倒插着与现代净水厂规格完全相同的过滤管,青铜管身上密布的螺旋纹正在渗出盐霜。当他拂去尘埃时,刻痕间突然涌出黄褐色的液体,在石板上勾画出二十年前孤儿院的平面图。
震动从地底传来时,苏清秋正在解剖台前记录数据。浸泡古尸的福尔马林突然沸腾,粘稠的液体逆着重力爬上白大褂,在胸牌位置蚀刻出她的生辰八字。她抬手要按警报器,却发现整个手掌已晶体化,指甲盖下的毛细血管正编织成螺旋纹路。
“别碰水。”林开元的声音从她口袋里传出。那部本该在三天前被洪水卷走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出一条来自三天后的短信定位——正是此刻震源中心。
林开元摸到了那圈齿状纹路。祭坛底部嵌入的青铜盘与他在所有死者身上见过的螺旋纹完全同源,盘面三百六十个凹槽里填满胶状物,化验显示成分与人类脑灰质完全一致。当他转动圆盘时,原本死寂的地下水突然开始咆哮,岩壁缝隙喷出的却不是水流,而是无数干涸的盐粒。
盐雾遮蔽视线的瞬间,他看见八根石柱同时隆起人形轮廓。那些半透明的躯体保持着仰头吞咽的姿势,脊柱弯曲的弧度与净水厂管道如出一辙。最左侧的人形突然抬手,食指划过虚空的动作让林开元浑身血液凝固——正是监控里警车后座鬼影的姿势。
圆盘在此刻脱手飞出。青铜器坠地时发出的不是金属声,而是成千上万人的呛水声。林开元后退的脚步骤停,脚踝已被盐粒凝聚的手掌抓住,掌心纹路正是他后颈那块胎记的镜像。
水务局送来紧急通告时,副市长正拧开瓶装水。涌入喉咙的液体突然变得粘稠,他惊恐地发现全身毛孔都在向外渗盐,皮肤迅速结晶成半透明的外壳。整个市政大楼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只有苏清秋听懂了那种频率——与水检测仪记录到的次声波完全一致。
地下七十米处,林开元砸碎了最后一根石柱。飞溅的碎屑在空中聚合成老院长的脸,裂开的嘴角滴落黑色液体:“那口井...本来就是祭祀坑...”幻象消散前的刹那,他看清老人耳后的螺旋纹正在渗血。
圆盘最终的破解来自岩壁上的一道划痕。当林开元用警徽划出对应的反螺旋时,祭坛突然下陷,露出深不见底的水潭。漂浮上来的尸体穿着明代水利官的服饰,右手握着的玉尺刻满与现代净水工程相同的技术参数。
水位线漫过锁骨时,林开元终于摸到潭底的石碑。隶书记载着洪武七年大旱,七名工匠自愿沉入地脉构筑水枢。当指尖触到末尾的死者名单时,某个重复出现的姓氏让他浑身战栗——那正是林家始祖的旧名。
群青色的光突然从潭底迸发。无数透明手臂穿透林开元的胸膛,在心脏位置刻下完整的螺旋图腾。他最后看见的画面,是整个城市的地下水管网络泛起幽蓝光芒,每户人家的水龙头都开始喷涌黑色盐沙。
苏清秋赶到孤儿院时,只拾到一件浸满盐晶的警服。直播新闻正报道全城水质恢复正常,但她的角膜却开始析出螺旋状结晶。突然间,所有电子屏幕闪过一幅青绿山水图——林开元的面孔正消融在画中的瀑布里,嘴角保持着二十年前那个雨夜蜷缩在储物柜时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