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柏油路面凝成霜白色瘢痕。林开元蹬着锈迹斑斑的二八自行车,车筐里装着从值班室顺走的探照灯。轮胎碾过第九块翘起的井盖时,前轮突然陷入沥青裂缝,辐条间缠满的海带状黑丝正以呼吸频率涨缩。这是档案室蓝图上标注的废弃施工口,坐标点精确对应着平章里社区三单元西户的浴室排水管。
锈蚀的铸铁闸门上用红漆写着"某某年封存"。当林开元撬开第六颗铆钉时,整扇门突然向内侧凹陷,仿佛有数百双手在另一端拉扯。霉变的空气裹挟着混凝土粉末倾泻而出,隧道壁的隔音棉如蜕皮般片片剥落,露出后面整面墙的血手印。
探照灯光束切开黑暗的刹那,林开元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放大投射在拱形穹顶。那些本该笔直的钢梁支撑架呈螺旋状扭曲,每处焊接点都悬挂着油纸包,浸透油渍的包装上印着"津海二建材料科"的仿宋体钢印。拆开最近的那包时,半截指骨敲在安全帽上,石膏标签注明着死亡日期。
防毒面具过滤罐发出漏气般的嘶鸣。林开元踩着齐膝深的积水前行,水面漂浮的油脂在光束中折射出虹彩。通道转角处的抽水泵仍在运作,叶轮每旋转一周,绑在轴承上的铜铃就发出丧钟般的颤音。他注意到泵体表面布满指甲抓挠的沟壑,排列方式与档案室暖气片缝隙的纸条如出一辙。
混凝土墙面突然渗出蛋清状黏液。林开元用螺丝刀刮取样本时,背面的安全绳毫无预兆地绷紧,二十米外传来闸门重新闭合的巨响。手电筒扫过的墙面开始浮现粉笔字迹,那些模糊的工程参数正自行演算重构,最后组成防空洞结构的拓扑图——正是平章里社区的立体模型。
渗水声里混入脚步声的回响。林开元解下腰间装着绿豆糕的塑料袋,发现糕点表面生长出灰绿色菌丝,菌斑排列成疏散通道的标识符号。当他掰开最上层的饼皮,奶油馅里裹着枚齿轮勋章,边缘刻着王叔的工号:0
通风管道的振颤频率与人体心率同步加速。林开元摸到隧道内壁逐渐升高的温度,混凝土裂缝中探出的钢筋如同暴起的血管。前方的分岔口亮起暗红色警戒灯,那些本该标注施工标段的铁牌全被替换成镜子,每面镜中都映出个戴橙黄安全帽的男人背对他写板书。
"上级下达的最新指示……"沙哑的广播声突然从头顶的扩音器炸响。林开元抱头蹲下的瞬间,看到水洼里自己的倒影正在变老,皱纹里填充着沥青颗粒,工装右胸的位置佩着王叔那枚缺失的齿轮勋章。
黑暗深处亮起一盏矿灯。穿藏青工装的人群排着队从支线隧道走出,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封存图纸的油纸包。林开元试图后退,却发现安全绳另一端系在抽水泵的铜铃上。当队伍末尾的人转过脸来,探照灯光恰好打在王婶阴惨惨的笑脸上,她的瞳孔覆盖着白内障般的灰膜。
防水手机在此时亮起幽蓝屏光。未读短信显示三小时前王叔发来的消息:【社区每户卫生间的等电位联结箱都被焊死了。】附图中浸水的配电箱里,二十六根铜导线编织成八卦锁的模样,接地端子接续的居然是浴室镜后的膨胀螺栓。
林开元感到耳道内灌满带有铁腥味的黏液。隧洞顶端垂下无数细如发丝的橙色胶皮管,每根管口都在滴落漆黑液体。当他切开其中一根胶管,腐蚀穿孔处露出锈蚀的怀表链条,末端拴着枚刻有王婶姓氏的顶针。
岩层深处传来砖石砌筑的敲击声。林开元循声钻进检修孔,发现这里堆满九十年代款式的搪瓷饭盒。掀开第三个印有"安全生产标兵"字样的盒盖时,暗红色的猪油正包裹着截断指,指甲缝里的铁屑与绿豆糕中的齿轮勋章材质完全相同。
岩壁裂缝生长出血管状树根。林开元用瑞士军刀剖开树皮时,树汁流出的瞬间整个隧洞开始痉挛式震颤。他看见钢拱架上悬挂的摄像头突然集体转向,那些本该报废的监控器件屏幕全亮着平章里社区三单元西户的浴室实时画面——自己正站在花洒下方,而镜中显示的时间是某年某月某日23:17分。
沙堆毫无预兆地从头顶塌陷。林开元在滑落的流沙中抓挠岩壁时,发觉混凝土中嵌满活体组织的触感。气密门在身后轰然闭合的瞬间,他听见上千个安全阀同时泄压的尖啸,锈蚀的闸门铭牌此刻清晰显现出完整的工程名称——津海市平章里社区人防加固工程“某某年到某某年”
探照灯最终照见夯土墙上的密室。七具坐化的遗体套着不同年代的工装,最年轻那位脖颈处挂着王叔的铜制齿轮勋章。当他们衣袖上的尘埃簌簌落下,林开元发现其中五位左腕戴着的电子表仍在走动,百分之三十的表盘显示着同个日期。
地平线泛起鱼肚白时,隧道测绘仪突然自动开机。激光点在墙上投射出新的逃生路线,指向平章里社区锅炉房后的泄洪口。浑身湿透的林开元爬出窨井盖时,发现二十二只黑猫正围成卦象蹲坐,每只猫的右耳都缺失一角——与家属院铁门顶端的五角星缺口完全吻合。
值班室的老陈正在煮早餐的玉米糊。隔着雾气蒙蒙的玻璃,林开元看见他在熬煮的锅里撒下暗红色粉末,围裙口袋露出半截铜铃铛的拉环。那枚铃铛表面的锈蚀程度,与隧洞里损坏的铃声警报器零件完全一致。
防盗门锁孔插着支干枯的野姜花。当林开元推开2203室的瞬间,鞋柜上的台历正被穿堂风快速翻动,所有被撕下的日历纸背面都印着津海二建的项目公章。挂在玄关的工装突然集体转向,金属纽扣相撞声里裹挟着若隐若现的摩尔斯电码——重复发送着六个血指纹组成的坐标参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