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铸铜坊时,姬旦在冷却池边发现了一枚齿贝。这本是寻常的青铜器镶嵌物,但贝肉部分残留着半片指甲盖。当他把齿贝浸入明矾水中,螺纹间渗出暗红血丝,竟与《考工记》记载的"衅器"仪式所用牲血别无二致。
"公子请看这个。"司工奭捧来新制的钟模,陶土表面布满指纹凹陷。老人用骨针挑开一处凹痕,青灰色的皮下组织粘连在针尖——这具模具竟是用活人手臂压制成型。
子夜惊雷劈开云层时,藏书阁传来青铜器坠地声。姬旦持燧石灯冲进门,发现那尊失踪的龙纹觥倒扣在地,觥腹内壁粘着新鲜脑髓。在觥耳与器身接榫处,几点铜锈正沿着血迹生长,形成微缩的雷纹图案。
"第七具了。"司工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掌中的蓍草突然自燃,绿焰照亮下颌新结的血痂,"每具尸体对应一件祭器缺损。"
姬旦用铜镊夹起沾血的玉柄形器,这是从巫咸喉骨中取出的凶器。当他把玉器贴近烛光,柄部阴刻的族徽在血垢下显现——竟是二十年前被灭族的铸器世家"邲"氏图腾。
暴雨敲打青铜檐溜的声音忽然变得规律。姬旦循声望去,发现雨帘中站着个戴青铜傩面的身影。那面具的饕餮纹竟与主祭青铜卣完全一致,雨水冲刷下的锈水在石板上汇成卦象:坎上离下,未济。
"当心活着的死人。"司工奭突然抓住姬旦手腕,老人掌心传来的温度如同淬火后的铜块。在他翻卷的袖口下,小臂皮肤呈现出陶范的网格状裂纹,裂缝里涌动的不是血,而是青铜溶液。
卯时三刻,姬旦在宗庙地窖找到了答案。七具棺椁排列成北斗状,每具棺内都堆满青铜器碎片。当他拼合第三具棺中的斝足时,断裂处显出新铸痕迹——这些分明是近七日失踪的祭器。
"器葬于星位,魂聚为荧惑。"姬旦念出棺盖上刻的籀文,指尖抚过"邲"氏独有的双蛇噬尾标记。最末一具空棺内部涂满骨灰,灰烬中埋着半枚玉蝉——与巫咸耳坠上的另一半严丝合缝。
铸铜坊的狼烟突然转为青紫色。姬旦冲进浓烟时,看见司工奭正将活奴推入熔炉。奴隶的惨叫声中,老人转身露出脖颈——皮肤下凸起的血管正形成钟鼎文的"邲"字。当熔铜溅上他的右臂,溃烂的皮肉里赫然露出青铜材质的骨骼。
"真正的司工奭,左手只有四指。"姬旦突然开口,同时将铜粉撒向火塘。飞散的粉末在热浪中燃烧,映出鬼物脚下两道影子——一道是人形,另一道却是青铜方彝的轮廓。
鬼物发出陶器开裂般的笑声,面皮在高温中卷曲脱落,露出底下青铜铸造的颅骨。它的牙齿是倒插的箭镞,舌头上嵌着卜骨裂纹。当它扑来时,姬旦掀开备好的陶范,沸腾的铜液倾泻而出,在青砖地面浇铸出困兽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