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前边出现了一片苍绿,仿佛就是沙漠绿洲。
三株浓荫匝地的大古榕树如顶顶大无朋的巨伞撑苗在路旁,荫覆数亩,不但遮盖了长长一段路面,遂形成了一大片阴凉,喷火的太阳被阻隔了。
树荫下空荡荡不见行人,因为这是私人开的路。
官道两端的人马投入荫凉汇聚,脱衣服、拭汗、喝凉茶、摇扇子,有的干脆朝地上一躺,四仰叉大喘其气。
俞惊尘来到,穿过人群,到树荫旁缘没人的地方面向岔路拣了个光滑的石头坐下,这位置已漏阳光并不凉。
人群稳下来之后,嘴痒的便开始抖嘴皮子了。
“那穿皮袍的公子哥儿满有意思的”
“不知是个疯子还是白痴?”一个尖嗓子的年轻小伙子立即接话,“这种天气穿皮袍,不怕烧坏了骨头,真他马地造孽。”
“喂!小声点,说不定是什么奇侠”
“江湖奇侠?哈!”尖噪子的声音更大。
“他不是带着剑么?”
“剑?城里街上什么地方没得卖?”
“老兄,人家剑柄上那颗珠子值多少家当?”
“你知道那是真的假的?”顿了顿又道:“俺跑的地方大,见的古怪事可多了,凭那一身行头,带不起跟班骑不起马?告诉你,成不是失心疯便是呆子,说不定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只有一点好处,这种人不会闯祸。”
“像么?”另外一个接了口。
“你不见他那木头样子?”
俞惊尘坐得很远,但人群里的每一句话他一个字不漏,这种情况他碰得多了,无知俗人,根本不值一笑。
他仍呆呆地坐着,目注岔道尽头。
远远看去,在一般平常人的眼中他的确像个呆子。
一声重重的冷哼过处,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出门在外,还是少翻舌头为妙,没听过祸从口出这句话?”
说话的是一个靠在树身上打吨儿的糟老头子,说他是糟老头子一点不假,一身粗布衫已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黄不黄黑不黑还加了两个补钉,鞋尖子露出脚趾头,一蓬枯草似的头发纠缠着满嘴胡须,身边还放了根青竹子。
尖噪子是个瘦削年轻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嘴皮薄薄,头骨高耸,一眼便可看出是那种喜欢饶舌之人,凭老头子的形象,他当然不服气。
“老头,你教训俺?”他瞪起了斗鸡眼。
“那也没什么!”
“你算老几?”
“至少比你多活了几岁,多耗了些米,多走了些路,多见过些世面,对别人不敢说,对你来说算老大足有余。”话说了一大串眼睛却是闭着的。
“老不死!”
“好在我老头子设做过贼,世代身家清白。”
“你居然骂人?”尖嗓子的蹦了起来,握拳拿袖,摆出要揍人的姿态。
“算了,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争什么闲气,难道天还不够热要活动活动?”原先接口说话的劝了一句。
“哼!倚老卖老,不瞧瞧自己的德性。”尖嗓子的怒犹未息,狠狠瞪了老头子一眼:
“碰上你算俺倒媚!”
老头子不再开口。
尖嗓子的口里还在滴咕,但已没有接腔。
就在此刻,一阵急骤的蹄声倏然响起,一簇人马旋风般匝地卷来,眨眼间便到了树荫之下,齐齐勒马离鞍。
来的一共九骑,个是剽悍的劲装汉子,人高马大,就像是头豹子,个个凶神恶煞,为首的是一个面目阴沉的半百老者,鹞眼鹰鼻,留了撮山羊胡子,黑衫佩剑,目光溜扫之下,就像是猛鹰在搜寻它的猎食对象。
在树荫下歇凉的除了那糟老头子照睡他的大头觉外,其余的全都以惊恐的眼光望着这一行九个恶客。
尖噪子在此刻是低头缩胸,仿佛连看都不敢看。
俞惊尘还是一动不动地呆坐着。
他在想心事么?对,极重的心事。
“总管,在那边!”一名劲装汉子用手指了指俞惊尘,人强气粗,在他以为是低声,其实老远都可听到。
“嗯!”鹰鼻老者点点头。
“抓活的不容易!”另一名汉子接上口。
“要死的!”鹰鼻老者阴森地吐出了三个字。
“就动手么?”先开口的汉子补上一句。
“嗯!”鹰鼻老者又点点头,锐利的鹰眼遥盯着俞惊尘。
一名汉子接过马纽,然后把九匹马聚拢级绳联结。
行旅商贩最怕碰上江湖凶专。一看情形不对,纷纷起身上路,刹那间去个干净,只剩下那精老头子酣睡未醒,尖嗓子的换位置缩到了树身之后,口里嘟联道:“再过去十里之内没地方歇凉,毒太阳准把头皮晒炸。”
精老头梦吃般地道:“想看热闹何必表白!”
尖嗓子的横过斗鸡眼,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九个人扇形散开朝俞惊尘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