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还去过南海......”梁文元心里一动,打断了秦先生的话,杨平顺终于把眼神从猪皮靴挪到了梁文元脸上,看她一脸期待,杨平顺觉得心里既堵得慌,又酸酸的......
“去过!那边河流众多,水系发达,还有大海,种地的少,多是渔民,渔民更辛苦啊......你们还没见过晒盐吧?在我看来,晒盐是最苦的活计之一了......”秦先生有些感叹,眼睛看向远方,“我那时还很年轻,进盐场不过一刻钟,我就受不了......常年晒盐的盐丁,手都是烂的,腰也是佝偻的,根本站不直,哎!苦啊......”
梁文元垂头不语,她不曾去过盐场,但她见过村里人去当盐丁的......她以为她不会记得这些事,这些画面了,可秦先生话音未落,脑海里好像台子上的戏一样,不停得涌现了出来,异常清晰,她甚至还记得这些人曾经跟自己说过什么话......
“十几年前南海的那场海啸,据说是百年不遇,整个长海县都是一片汪洋,活下来的人早就四散各处了,就是现在,据说那里依旧没什么人......”秦先生看杨平顺脸色有异,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梁文元垂着头,又叹气,“顺子媳妇!人死如灯灭,你做不了什么了,这辈子好好活,下辈子再续前缘吧。”
“可我大哥、堂哥他们不在村里,他们去了......”梁文元猛地抬头,语速略快,但声音越来越低,直到说不下去,她也不知道这些话是为了提醒别人,还是为了说服自己......这几乎成了她的执念,她也没看到父母的尸体,就判定他们肯定没活下来,但大哥、堂哥为什么就不能这么认定呢?
梁文元心里苦笑连连,她想她终于明白了,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是她给自己的一点念想,一点希望吧。
杨平顺心有惴惴,不眨眼得看着梁文元,好几年了,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媳妇还是没能放下,时时刻刻惦记着,秦先生的话有些残忍,但能让她醒过来,反倒是好事了......可涌起一阵心疼是怎么回事?杨平顺处理不来这样的情绪,有些迷茫得看了看全家人,见全家都一脸心疼的看着梁文元,他又释然了......
“丫头啊!你命大当时上山爬的高,你不是也知道吗?低一些的小山丘都被淹没了,三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树都能被连根拔起,何况在平地的一个人?”秦先生残忍到底,一脸平静得说:“你能捡条命,已经是你们梁家之幸了,你还奢求什么?”
梁文元浑身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
全家也陷入了安静,这是全家不曾说过的话题,相对其他三个小的,大海知道,娘亲的家人是她的痛,他从没听娘提过外祖父外祖母谁的,他走过去拉住了母亲的手,仨小的,见状也纷纷走过去抱住了母亲......
有时候,无声地安慰最是有力量。
梁文元觉得心里灌入了热流,缓缓流向四肢,她用力抱住了四个孩子,朝杨平顺笑了笑......杨平顺默默地看了看,有些欣慰,有些心疼,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与懊恼......
“行了!大海啊,再给大家说说,去府城还见到了啥?”杨二田看气氛不对,连忙换话题,“都说说,咱这一家子都没去过,你说啥我们都爱听!”
大海看了看娘,清清嗓子,开始了说书先生时间......
“瞧瞧人家,再看看你!吃吃吃,就知道吃!”刘十一看自己大儿子下了饭桌还在往嘴里塞馒头,就气不打一处来,没地方学武,好歹能跟着学文吧?结果呢,就坐了十天,记住三个字:卷肉饼......
杨三婶看儿媳这样子有些不满,但也没开口,她也羡慕杨二田有个能文能武的孙子,这要是过几年大海再去考了童生啥的,更了不得了!人家改换了门庭,自己家呢?看看刘十一的两儿两女,杨三婶头一回觉得儿媳有些顺眼,起码在牙酸杨二田家这件事上,婆媳俩达成了一致。
“你看你,孩子要吃就吃呗!家里还能让他吃穷是怎么着?”刘十一丈夫看儿子鼓着腮帮子一脸不高兴,就想替儿子找回点场子,结果刘十一根本不领情,
“哼!今年可是干旱,田地里的粮食肯定要少收,到时候你再看穷不穷!”刘十一直翻白眼,又扭头看看其他仨孩子,心里直叹气,不是没压着他们去读书认字,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孩子们学不进去,她就是把自己急死也没其他办法......
“干旱也是大家一起旱,又不是咱们一家!”刘十一丈夫嘟囔了句,他有些受不了媳妇的咄咄逼人,嘟囔完一溜烟就出了屋,打算再挑水去地里,两儿子见状连忙起身跟上,两个女儿也跟屁虫似的走了。
杨三婶看完热闹,拿起了鞋底纳了起来,心里冷哼了声,到底是跟刘十一话不投机半句多,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刘十一也抚额叹气,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