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他的梦境】镜花囿于水月(六)
莫远归公司事务繁忙,回家是为了拿文件,通知莫衍真也不过是顺便。
门“砰”一声关闭,空荡的房间中一片寂静。
莫衍真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看起来很局促,手不停地在裤缝上摩擦,额头似乎也冒出了冷汗,需要时不时地去擦一下。一双眼睛在镜片后面四处游移,带着种自认为隐秘的惶恐和嫉妒,观察这个昂贵又奢华的房间。
似乎是注意到了莫衍真的目光,男人的视线又移回来,扯开嘴角,冲他笑了一下:“莫同学,你……”
“没必要套近乎。”莫衍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僵硬而冰冷道,“自我介绍完,你可以走了。”
莫衍真知道。
蔡志学没有义务帮他,也反抗不了那些人渣的要求,他不该迁怒。
可事到如今,他怎么可能做到笑脸相迎?
他几乎用尽了自己的教养,才没有对这人大吼,让他滚出去——
我不想看见你,不想看见和那个地方有关的所有人。
为什么不去死?
为什么你们还活着?
为什么只有我这么痛苦?!
极度的憎恨和愤怒,让他的呼吸都在颤抖。
蔡志学是否被罗顿公学解雇,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更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他的父亲,因为除了引来一顿侮辱,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蔡志学的笑容扭曲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初,一副战战兢兢的讨好模样:“好、好的。”
他维持着那张虚假又令人作呕的笑脸,看上去尴尬无比。
莫衍真以为说到这里,他就该离开了。
然而,在说完那句“好的”后,蔡志学并没有动身。
他站在原地,那双四处游移的眼睛停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莫衍真,嘴角的笑却还僵在那里。
蔡志学的手伸进衣兜,像是在慢慢掏着什么。
衣料蠕动,像是无数条蛆虫在底下翻涌。
恶心。
莫衍真想吐。
他不再看眼前的东西,将视线移开。
就在那一刻,蔡志学的手从衣袋里取了出来,拿着一只手机。
男人维持着那种笑,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了他。
手机屏幕的上方是一张照片。
漆黑的器材室,肮脏而凌乱的地面,一个少年赤裸着上半身躺倒在地面上,似乎正在昏睡。
他只穿着一条校服长裤,身上布满青青紫紫的痕迹,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照片的光线极为昏暗,可少年的那张脸,却无比清晰——
莫衍真。
而在照片的下方,有一行字。
“今天凌晨一点,来园林的钢琴边上,否则这张图会被传上网。”
莫衍真的右手猛地攥紧,死死盯着那张照片。
那是……那是什么时候拍的?
他的确经常被打晕过去,但是却没有被脱掉上衣的记忆……
少年的身体止不住地发颤,掌心用力到皮肤被指甲刺破,鲜血淌落,滴落在地面上。
见他没有反应,蔡志学还是笑着,收回手机又打了一行字。
“不止这一张。你也不希望我单独给你的那个姐姐发一份吧?”
“?!”
莫衍真猛地抬起头,碧绿的眼瞳泛着猩红的血丝,看向那个还在假笑的男人。
直到现在,蔡志学的脸上还是那副表情。
腼腆、尴尬又讨好的笑。
*
左镇潮随手把手机一搁,打了个哈欠。
已经是凌晨一点半,差不多也该进入睡眠状态了。
距离莫衍真从罗顿公学回来……
呃。多少天了来着?
她有点记不清,这日子真是越过越糊涂。
总之,那小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懒得回消息,左镇潮后来也懒得发了。
差不多也已经习惯了没有傍晚固定演奏节目的日子,但一整日的无所事事,还是会让她觉得有些过分松懈。
好在最近A栋南侧电梯例行检修,她得从北侧电梯绕过去,姑且还算有几分运动量,不至于V信步数两位数。
近日奥德丽最近在忙离婚,左镇潮已经很久没去A321叨扰,因此上一次看见莫衍真——
左镇潮握住茶杯的手停在了空中。
咦?
上一回看见他,是什么时候来着?
昨天?上一周?还是上个月?
又或者是……
额间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刺痛,脚下倏地一软,左镇潮眼疾手快撑在窗台上,才避免自己就这么倒下去。
痛意转瞬即逝,她靠在窗户上,用力地甩了甩脑袋,脸颊紧贴冰凉的玻璃,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总是会想不起事情?
思考间,余光突然瞥见了什么。
她停下纷杂的思绪,将视线投向窗外——于31层的高空,俯视景苑华栋的园林。
此时已经是深夜,园林内只有主干道和人行道上设置了路灯,其余区域只能分享到隐约的光亮,基本仍是一片漆黑。
而就在刚刚,园林的某个角落里似乎射出了一道光。可当左镇潮完全将目光移过去,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错觉?」
「连眼睛都出了问题,看来我真得注意一下身体了。还是早点睡吧。」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从窗边支起身,移步走向卧室。
然后,关上了客厅的灯。
*
蔡志学关掉了手机相机的闪光功能。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自动打开了,吓得他差点没及时反应过来。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上前几步,踢了踢脚底下的人。
或者不应该说“人”。
那是一个被堵住嘴,将双手和双腿捆绑在一起的,浑身不着一物的“玩偶”。
少年华贵又整洁的衣衫被剥下来,丢在一边的钢琴架上,避免衣服弄破弄脏,被佣人发现不对劲。
蔡志学的鞋尖触碰到“玩偶”身体的那一刻,脚下的人狠狠地抖了一下,喉结滚动,颈侧青筋暴起,仿佛在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
可他的嘴被死死堵上了,他什么都喊不出来。
看到这一幕,蔡志学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他蹲下身,侮辱地拍了拍地上少年的脸。
“你在骂我是吧?”
蔡志学喃喃自语。
“你有什么脸骂我?”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的事被发现了,我怎么会被学校开除?!”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怨毒地咒骂。
“我求他们,我说我家里还有母亲,他们竟然说什么……说什么我不配当老师?!”
“要不是穷、要不是因为穷,凭我的学历,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
少年身上那些还未好全的、被衣物遮挡住的伤疤,被鞋尖踩住碾压,留下一个个或深或浅的鞋印。
除却还在微弱起伏的胸口,他与“玩偶”已经毫无差异。
“莫远归那个王八蛋……妈的、妈的……给我工作又怎么样?做出那种施舍的样子!”
“预支工资也不给……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全都看不起我!”
蔡志学的声音越来越暴躁和癫狂,脚上的力气也在越来越大。
这样的施暴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哈、哈哈……你说、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跟条狗一样趴在地上被我打,会露出什么表情?”
听到这句话,脚下的少年终于微微动了动,像是对话中某个词产生了反应,很快又沉寂下去。
蔡志学的虐待……已经持续多少天了?
他忘记了。
没关系,没关系。
就和之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