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非时没有再来,也没有再派人来和凤衔珠对质那封信的真假。他在圣旨到达的两天前离开了,但凤衔珠也没有太多准备的时间,她仓促地只来得及捞出周六诗,办好新的户籍,就被宣旨的公公半监视的送上了回神都的路。
值得庆幸的是,周六诗已经是自由身,她已改了男装,隐藏行踪,带着凤衔珠的信物和手令先向龙晗关进发,顺便一路探访炒钢之事。而凤衔珠则选择带着罗九乌一起跟他们夫妻回神都。
一路上,玄嘉禾看着凤衔珠坐在车里,呆呆的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小心翼翼道:“衔珠?如果难过你……你不妨哭出来……”
“你说,如果能看到今日,凤氏的祖先会不会后悔。”凤衔珠喃喃道。
“后悔什么?”这没头没尾的话说得玄嘉禾摸不着头脑。
“后悔他们没有偏安一隅,做一方富翁;后悔他们没有止步州县,做一方诸侯;后悔他们当初冒着身死族灭的危险,以从龙之功,换来这泼天富贵。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又没办法狠心做一个纯粹的坏人,最后……”凤衔珠说到这里,竟然笑了一下,她回头看向担忧的丈夫。
“还是身死族灭。”
“衔珠,人生在世便是如此,你不争便是死,争了也未必能好好活着。但若不争,便没有任何希望,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时偏安又怎知不是身死族灭?当今若是天下清平,倒也可以一思急流勇退,做一富家翁。但如此大争之世,已没有一处给你偏安了。”
玄嘉禾握着她的手,生怕她因为家人都死了而想不开,进而自暴自弃了。刚说好的要造反,不能就这么胎死腹中了。
凤衔珠知道他说得对,如果她不争,老老实实回到凤家,和她那个身体孱弱的二姐过寻常日子。眼下倒是无忧,但日后就要做仰人鼻息的后宫女子,她明明已经看过那个结果了。
一身帝王朝服的麟非时在城墙边死死的抓住她的手,跳城墙的她身体已经瘦成一把骨头了,在风中摇摇晃晃。麟非时撕心裂肺地质问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你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为何要死?
朕空置后宫只有你一人,甚至为了你没有杀了玄家人,你为何要死?
珠翠环绕,绫罗加身,山珍海味,雕梁画栋,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只是凤家庶女,你跪过那么多人,为何如今偏偏不肯跪朕一人?
……
那个结局中,皇后凤衔珠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另一只手拔下头上的银簪,那是她带进宫唯一自己的东西,是她的大哥曾经在驻守间隙为她们姐妹手作的。她毫不犹豫地扎向那抓着她的手,挣脱了束缚,白色的衣裙在落下时张开,犹如一朵飘落的梨花。
落花犹似坠楼人,此情此景,乐伎绿珠和皇后衔珠,又有什么分别?
(注:此句为石崇绿珠的典故,因为比较长,我就不贴了,有兴趣可以自行百度杜牧《金谷园》)
凤衔珠闭上眼睛,流下了眼泪,玄嘉禾以为她是为家人之死伤心,便上前将她揽入怀中道:“衔珠,我们一定能为父亲、母亲、兄长和姐姐们报仇的。”
凤衔珠没有推开他,甚至在这一刻理解了曾经女帝对这位元君很多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在人人因为她是凤家庶女轻看她时,在她家族满门阵亡孤立无援时,在无数次明枪暗箭、背叛与阴谋中,他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他们是曾是命运嘲弄的两个家族弃子,不断地抛下他们内心的柔软,想要安逸的退缩,心中最后一丝怯懦,挣扎着只为了活下去。
但是登顶的那天,她却发现,她既给不了他纯粹的忠诚与爱,也给不了他并肩而立的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