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少说也有两个甲子的叶孤云，很早就想听听李连阴的真话了，若是当年没有李连阴的妹妹以身相许，他叶孤云也不会心生夺得天下的雄心。

李莲花是叶孤云一生的痛，更是李连阴一生的痛，正值她青春年华，逢乾隆下江南，大运河畔那年杨花低垂，静静拍打着宽阔如镜的河面，身为渔家满身腥臭纵使起早贪黑摆摊卖鱼虾河蟹的兄妹很少从路人口袋中敲出几个铜钱，见过京城大户人家有气派的船漂浮在运河上，却很少见到雕栏画栋，九龙朝天金碧辉煌如同琼楼玉宇的官船破开水面，百舸争流竞相避让，那等气势……

李连阴擦了擦脸上的污泥，不顾路人的嘲讽讥笑，破天荒下跪，“少年有志，膝跪天地父母，为了妹妹，今日跪大人！”

李连阴是谁，一个出自青楼无根浮萍，放在运河边注定喂恶狗的烂肉，入海喂鱼虾的灰尘，被一对渔夫所救，有了李姓，那年阴雨连绵，河虾漫堤，便取名连阴。

老天会变脸，人间便有季度，世事好来便不会永远，三年之后云开雾散，再两年连旱，李林英再次成了孤儿。

杭州知府仕举中第，同为渔家出生，青云直上，李连阴沿街乞讨，拦过仪仗队，只为问一句：“读书真的有用？”

那位年轻大人拦住周边侍从对乞丐少年的殴打，给了一本破烂的书，加上几锭银子，笑道：“书中没有黄金屋，只有颜如玉，你看那栋青楼，虽小，却能容天下豪杰，可是你不行，你是男儿。”

五岁的李连阴不恨他人说自己如何卑微，像狗一样活着死到临到还幻想着吃肉，可是谈及到青楼，用他听旁人总说起的自己身世，他总会如同急的跳墙的狗，就算是要死也要反咬一口。

那刚仕举中第便上任杭州知府身着华丽官袍的年轻男子抬手示意周边侍从勿动干戈，站着一动不动，任由脸上满是倔强，动怒也有几分硬到骨子里的气魄的少年冲到身前拳打脚又踢。

只是偏头用忧郁的眼神凝视筋疲力竭昏厥过去的少年微微一笑，“送他去运河边，他还小可没人能帮他。”

李连阴没敢死去，他始终坚定他的父亲就算是某个纨绔子弟，总归有一天不会想起他丝毫，可是他李连阴也是要去见见的，就算打不过，也要跳起来吐对方几口唾沫，就像被捞上岸那濒死的鱼虾也要吐几个不甘心的泡泡，纵然死不瞑目也好受一些了。

他摸了摸手中的几锭银子，买了一件衣服吃了一顿好的，即使是一个人，日子也要照旧，没河捕鱼，就不是渔夫了，那就做乞丐，虽然站着乞讨，很少有人会可怜，可是总有好人会不吝啬吃剩的东西，随手抛过来，就算是落在地上沾了灰尘，那也将就着一顿，也不忘道一声谢谢。

那年听说乾隆皇帝在天坛祭天求雨，似是真诚感动了心如铁石的上苍，降下了连旱两年的第一场雨，虽然细的比牛毛还不及，可是少年耷拉的眼睑微微抬起，脸上露出了脏兮兮的微笑，在运河边疯了的流浪狗一样来回跑，不忘欧欧嚎叫。

据说从那一年开始，春天很短暂，夏日来的快，秋天像风一样，凛冬也从不多呆。

夏日的荷花满大运河水面，少年撑着养父养母留在河边的船，不想再让属于河面的东西做遮风挡雨的房子，他便下了河。

“小子，你的船很破，沉到河底捞不上一船的鱼，倒是别让鱼把你那脏兮兮瘦骨嶙峋的身子给吃得渣都不剩。”

一个渔夫取笑道，六岁的李连阴听到最令他心一酸的话，他回首看去，老人瘫坐在船上，无人掌舵，笑得脸如同他脚上的破鞋包不严那丑陋的大脚趾，李连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