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院子虽然偏僻,里面的装饰却是高雅奢华,地上铺的是光滑如镜的青砖,头顶上挂着美丽的八角宫灯,屋子里有紫檀木佛像屏风,其余家具全都是花梨木与酸枝木所制,雕工繁华,艺术高超,令人叹为观止。
卢亦秋走进去,眼角边得意地瞥了苏锦一眼。
这个在乡下呆了十年的野丫头,一定会被这些东西迷住,挪不开视线。这种眼皮子浅薄的作风必定被老夫人所嫌弃。
岂料苏锦却连看都不看这些美丽的摆设一眼,只是轻轻走上去,恭恭敬敬地向正座上的老妇人行了一礼:“苏锦见过祖母。”
贵妃榻上的老夫人慈眉祥目,淡淡地扫苏锦一眼,只说一句:“回来就好。”
苏老夫人一向沉默寡言,算不上敦厚,但也不刻薄。小时候,她顽皮跳脱、屡次闯祸,苏之南很不喜欢,多有斥骂,但老夫人从来都说小孩子本该活泼,耐心教导便是。当时她玩火烧了祠堂,苏之南本想打死她,还是老夫人以她外祖会问罪为由拦下来,最后放逐到乡下去。
她不止对苏锦,对卢亦秋所生的两女一儿同样对待,从来不曾偏颇哪一个,所以卢亦秋心里虽然跟老妇人不亲近,但对她也算恭敬孝顺。
这时候,珠帘掀起,一个五官清雅的美丽少妇走进来,先向老妇人行礼,然后转身瞧着苏锦,诧异地说:“这是大小姐苏锦吗?”
苏锦点头道:“苏锦见过二婶。”
这名少妇便是苏之南的弟弟苏之修的妻子许芝兰。
苏之南兄弟俩没分家,都住在一起。
许芝兰听说苏锦回来,便过来看热闹,她打量苏锦一番后,轻轻掩鼻子说:“大小姐在乡下过的日子想必清苦了,瞧那身衣裳,连家里的丫鬟都不如,大嫂,你没为她准备衣裳吗?”
卢亦秋笑道:“刚把苏锦这个孩子从乡下接回来,这孩子不歇一下,也不换衣裳,就急着要见老夫人,说挂念祖母,我让她换都不肯,拗不过她,便带她先见祖母了。”
“原来如此,我还想着大嫂断不会不舍得给苏锦一身好衣裳的人,瞧,我差点误会大嫂了。”
许芝兰自来对卢亦秋不爽,毕竟府里是她管家,所有开支都得她同意。偏生自己丈夫的官职又低,只是一个五品小吏,哪能跟二品的大伯相比?
妒忌加不爽多了,许芝兰自然会有意无意地挑刺。
但卢亦秋这种场面见得多了,风轻云淡地挡回去。
苏锦这时礼貌地说:“二婶误会母亲了,此事是苏锦心急了,一时顾不上仪容。母亲待我甚好,一切都为我安排妥当了。”
实际上苏锦大可以向老夫人告状,说卢亦秋不让她换衣裳这事。
但她没有说。
若是她当场向老夫人告状,老夫人虽然会责备卢亦秋几句,但卢亦秋大可以推脱是下人们背着她的心意做事,半点妨碍也没有的,还会给旁人留下一个苏锦不识大体的印象。
所以苏锦这么一说,卢亦秋很满意地笑了。
倒是许芝兰有些讪讪的。
老夫人神情则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捻着手里的佛珠,问卢亦秋:“如今安排她住哪里?”
卢亦秋说:“府上的院子都安排满了,我和老爷住慕云园,婉如、晚清住瑞雪园,二老爷二夫人住在锦绣园,现在只剩北边的清风园,院子虽小,也有三间房一座客厅,外面还是荷心洲,夏日出来赏荷最适合不过。”
老妇人点头道:“可以。”
苏锦虽然离家十年,家里的布局还是很清楚。慕云园格局装修是最好的,当年母亲在此居住,现在么,卢亦秋已经占了。
清风园其实离前厅非常远,若是用餐,从清风园走过去,需要一柱香功夫,平时用来招呼客人,如今安排给了自己--
“谢谢母亲。”她没有抱怨也没有不满,欣然接受。
老夫人看了苏锦一眼,又问:“丫鬟婆子也安排到位了?”
“请老夫人放心,我从婉如那里挑了银杏过去,这丫鬟做事可细致贴心。还从厨房那里安排了青梅过去。青梅做事勤快,力气大。至于管事的婆子,当初大夫人留下一个陪嫁丫鬟,如今的张嬷嬷,照顾大小姐正好不过了。”
老夫人道:“挺好。”
她想了想,对身边的李嬷嬷说:“上月御史夫人送了四匹从四川运过来的贡品蜀锦,我瞧着颜色鲜艳,并不适合我。你去拿出来给一匹苏锦,其余的分给婉如晚清晚霞她们。”
许芝兰眼睛一亮,没想到来老夫人这里一趟,还能领一匹贡品蜀锦回去,马上笑道:“媳妇替晚霞多谢祖母了。”
老夫人淡淡笑笑,又对苏锦说:“如今你母亲管事,缺了什么,向她说便是了。若是她那里没有,来跟我说,但凡我这边有的,都可给你。”
“谢谢祖母。”苏锦眼圈一红,老夫人虽然对她并任不热乎亲近,也可不冷淡,该安排的都安排到位。
老夫人掠过苏锦红了的眼圈,对卢亦秋说:“听说苏锦得太后喜爱,将为她指婚。这是苏府的荣光,你多费些心思,好好栽培她,她日寻得一门好人家,对婉如她们婚事也大有好处。”
“是,媳妇谨记在心。”
许芝兰却妒忌交加,没想到这个野丫头,居然得太后指婚?
“母亲!”一声娇俏的声音响起来,一个红衣少女碎步跑进来,“听说那个放火烧祠堂的大姐回来了?怎么能让她回来?还嫌害我们不够吗?”
说话的是卢亦秋的小女儿,苏晚清,比苏锦少两岁,生得娇小玲珑,圆圆的脸蛋上挂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珠滴溜溜地转动,娇憨可爱。
“不许乱说话!”卢亦秋呵斥着她。
“三妹妹。”苏锦向苏晚清打声招呼。
苏晚清却捂着鼻子叫道:“好臭好臭!你几天没换衣服了?”
苏锦脸有羞赧,低头说:“对不起,让三妹妹见笑。乡下贫穷,我只有这一身衣裳。至于臭味,那是我日日清晨起来帮之财叔叔杀猪,惹上了猪肉味所致。”
“杀猪?天哪,好残忍啊!”苏晚清像看怪物一样看苏锦。
“别说了!”卢亦秋假装着制止苏晚清,实际上恨不得苏晚清多有数落讥讽苏锦。把苏锦的处境挖出来,让大家嘲笑嘲笑。
苏锦却没有难堪,微笑道:“三妹妹,倘若不杀猪,你哪有红烧肉丸、红烧排骨吃?”
“可也不应该是你杀,多残忍。你一个女子,怎能做这般粗重活?”
苏锦叹口气道:“如果不杀猪,我和之财叔叔吃什么?难道让我们饿死吗?我们辛辛苦苦杀猪卖猪肉,一天也赚不到一百文钱。”
苏晚清叫起来:“这么少?我吃的一顿饭菜都要一两银子了!”
“是啊,你的一顿饭菜等于我一个月辛苦钱了。三妹妹真是幸福。”
她是说苏晚清幸福,可卢亦秋怎么觉得她在说自己的艰苦?
她偷偷地瞥了老夫人一眼,发现苏老夫人神情似乎有不忍,莫非老夫人从此会偏爱苏锦?
许芝兰立刻插话道:“可怜的大小姐,在乡下过得真是连猪都不如的日子,怪不得长得成这样,瞧瞧你晒得多黑,手多粗糙。咱们苏府的小姐们,个个都细皮嫩肉、十指不沾阳春水呢。”
苏老夫人的脸色更是不好了,目光颤抖,流露出来的都是怜悯。
苏锦缩回那双粗糙的手。她在乡下,身边没丫鬟仆人,什么粗活农活都要做,双手自然不如苏府那些千金小姐娇嫩细腻。
“父亲母亲把我送去乡下,目的是想磨炼我心性,让我变得乖巧懂事,孝顺听话。这双手粗糙一点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