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船员站在那里,腰间那根破旧的缆绳依旧湿漉漉地滴着水,仿佛刚刚从大海深处被拖拽而出。而他那道疤痕贯穿的左眼,此刻却闪烁着令人胆寒的亮光,宛如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辰。
只见他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猛地攥紧了那张告示,声音低沉而有力:“三十年前的双屿港啊……”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都静静地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那时,三百料的战船在飓风中摇摇欲坠,但我们硬是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精湛的技艺将它稳住!”说到此处,他激动地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上那条犹如蜈蚣般狰狞的伤疤,“这就是见证!靠的是咱们人的力量,可不是什么神仙庇佑!”
此时,一旁挎着菜篮子的妇人听到这话,手指不自觉地一抖,原本紧紧抓着菜篮提手的力道骤然松开。与此同时,不远处茶摊的门板也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一条细细的裂缝悄然出现。紧接着,七八个船匠如同被惊扰的蜂群一般,纷纷从蒸笼散发的滚滚热气中探出头来,好奇地张望着这边。
“难道您就是当年名震双屿港的吴蛟龙?”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原来是那位铁匠。只见他身上系着的围裙上还沾染着点点火星,随着他的动作不时闪烁一下。
吴老船员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自豪之色:“正是老夫!想当年,我还给陈友谅运送过粮食呢!”
然而,他话锋一转,提高音量说道:“不过如今,我已投身于大明王朝,为其运输天命之物!”说罢,他手臂一挥,将那块锈迹斑斑的船牌狠狠地甩在了案板之上。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吓得正在忙碌的茶老板手一颤,手中的铜壶应声落地,里面滚烫的开水顿时四溅开来,热腾腾的水雾迅速弥漫开来。
刹那间,整个场面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但就在这片喧嚣与嘈杂之间,那些沸腾的水汽仿佛携带着七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沉船秘闻以及三宝太监远下南洋时所绘制的神秘星图,如同一颗颗炸裂的烟花,在雨棚之下绽放出无数细碎的私语。这些话语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一段段扣人心弦的故事,让人不禁沉浸其中,浮想联翩。
朱标的蓑衣上不断地滴落着水珠,那些水渍渐渐地在地上形成了一圈圈小小的水洼,而这些水洼又慢慢地被一个个杂乱无章的脚印所围拢起来。就在此时,天空中的乌云终于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倾盆大雨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恰好穿透了厚厚的云层。
船坞内灯火通明,整夜都未曾熄灭。王航海家稳稳地站在一张巨大的桌子前,他手中的罗盘重重地压在了那张泛黄的羊皮地图之上。只见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地划过地图上标注着“泉州港”的位置,声音沉稳有力地说道:“宋元时期遗留下来的古老航道之中隐藏着许多暗流涌动……”
“不过,其中也暗藏着季风变化的规律。”朱标接过话头,他手持一支毛笔,蘸取了些许鲜艳的朱砂后,在羊皮地图上交趾的标记处迅速地画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接着,他一边用手轻抚着自己手上戴着的玉扳指,一边继续说道:“三佛齐盛产各种珍贵的香料,而满剌加则有着丰富的锡矿资源……”
突然间,一阵尖锐刺耳的嘶鸣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这声音仿佛是从远古时代传来,让人毛骨悚然。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那艘长达二十丈的宝船正在发出阵阵悲鸣。此刻,它那坚固无比的龙骨似乎正遭受着某种强大力量的挤压和扭曲,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声响。
在皎洁的月光映照之下,这艘庞大的宝船紧紧地绷直了粗壮的缆绳,就像是一头即将挣脱束缚、冲向大海的巨兽。而刚刚粉刷过的桐油在月色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宛如一面光滑如镜的盾牌,强烈的光线甚至刺得人们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位于桅杆顶端的周督造丝毫没有受到强光的影响,他双手紧握着了望台的栏杆,用尽全身力气向着下方的人群嘶吼道:“升帆——”
粗糙而厚实的麻质帆布“哗啦”一声展开,仿佛一只巨兽张开了它那遮天蔽日的巨口,瞬间吞没了大半个如墨染般漆黑的夜空。这突如其来的巨响犹如一道惊雷,直直地劈向众人的耳朵,震得人们的耳膜嗡嗡作响,心跳也随之加快起来。
受惊而起的一群海鸟,惊慌失措地四处乱飞。它们就像无头苍蝇一般,一头撞在了高悬于大门上方、刻有“肃靖海疆”四个大字的匾额之上。顿时,清脆的撞击声不绝于耳,伴随着海鸟们惊恐的鸣叫和扑腾翅膀所发出的“啪啪”声,交织成一曲混乱而嘈杂的乐章。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锦衣卫们腰间所佩的长刀,因他们急速奔跑的动作相互碰撞,发出一连串清脆而急促的金属撞击之声,与海鸟的拍打声混杂在一起,更增添了几分紧张和慌乱的气氛。
此时正值寅时,汹涌澎湃的潮水如脱缰野马般奔腾而来,迅速漫过了码头的石阶。冰冷刺骨的海水无情地淹没了人们的脚背,带来一阵透心的凉意,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朱标轻轻地摩挲着手中崭新铸造而成的六分仪,感受着它光滑的表面和精致的刻度。咸涩的海风吹拂而过,带来了海洋独有的气息,但就在这股气息之中,他忽然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
朱标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船坞的角落,只见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卷已经发黑的绷带。那是郑海盗被斩断手指后包扎伤口所用之物,如今却被遗弃在此,仿佛在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激烈的战斗。
一旁的王航海家正熟练地将火铳塞进一个防水的牛皮囊中,他忧心忡忡地说道:“罗盘在这里可能会失灵。赤道附近海域的雷电太过猛烈,很容易干扰指针的指向。”
朱标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其中的凶险。然而,他心中更为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据可靠消息,那些海盗极有可能会在马六甲一带设下埋伏。我们必须万分小心才行。”说着,他不自觉地握紧了藏于袖中的那块温润的玉玦,似乎从中汲取到了些许勇气和力量。
此时,从遥远的应天府方向传来了一阵更鼓之声。那鼓声顺着滔滔长江水一路飘荡而来,悠扬而又沉重,仿佛穿越时空,传递着古老城市的心跳与呼吸。
朱标的视线缓缓移向甲板之上,只见众多船工们正忙碌地穿梭其间,或拉紧绳索、或修补船帆、或搬运货物……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手头的工作,不敢有丝毫懈怠。
突然,朱标上前一步,伸手按住了一名吴姓老船员正在系绳结的双手。老船员微微一怔,抬起头来望向朱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朱标注视着老船员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轻声问道:“老人家,您的家眷都安置妥当了吗?”
老船员的喉咙上下滚动了几下,沉默片刻之后,他伸出颤抖的右手,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郑重其事地放在朱标的掌心:“大人放心,我儿子在泉州卫当兵,家里老小也都托付给了亲戚照顾。此次出海,就算拼了这条老命,我也要护得大家周全!”
当那第一缕晨光如同锋利的宝剑一般刺破厚重的云层时,宝船上的锚链正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仿佛是被唤醒的巨兽在伸展筋骨。随着绞盘的缓缓转动,锚链一节节地升起,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
朱标静静地倚靠在那铸有精美日月纹饰的巨大舵轮旁,他的目光越过船头,扫视着眼前这座即将离别的港口。码头上人来人往,喧闹异常,但他的眼神却显得格外沉静而深邃,似乎想要将这一切都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之中。
十二面洁白如雪的巨大风帆高高扬起,它们的阴影宛如一片乌云般笼罩在码头之上。巧合的是,这片阴影恰好将洪武皇帝派遣而来的钦差仪仗队完全覆盖其中,使得那些身着鲜艳官服、手持旌幡的官员们也不禁微微仰头张望。
突然间,一阵清脆响亮的铜锣声响彻整个长街。这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空中炸开,惊得桅杆顶端原本栖息着的最后一只海东青振翅高飞。它那矫健的身姿划过天际,瞬间消失在了远方的蓝天白云之间。
与此同时,站在甲板中央的王航海家突然伸手用力按住了面前那个疯狂跳动的罗盘。只见罗盘上的指针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不停地左右摇摆,最终死死地指向了正西方。一旁的吴老船员见状,赶忙加快了解缆绳的速度,他那布满皱纹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示出他此刻内心的紧张与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