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之后就是元旦,学校一开始都不给准信儿,到底办不办活动,就害怕学生耽误了学习,临近一周前才发了通知。
实行针对化安排,高一可以举办全天的集体活动,高二只能在自己班里单独过一下午,高三却是不允许开展任何娱乐项目。
每个班都开始紧锣密鼓地报备节目,不仅可以各班单独搞,还可以不同班级之间合作,然后等到元旦那天集中去礼堂汇演。
马文琪是她们班的宣传委员,平常举办什么活动,画一些板报也都是由她来负责。
向来就不爱学习,现在又仗着明目张胆的机会可以偷懒,她更是玩的起劲儿,吆喝着男生女生出节目。
大家都在那里激烈兴奋地讨论,该表演什么才能在其他班面前出彩,王洋率先开口,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地说道:
“把我和谢同的名字先写上,我俩单独表演一段相声”
一旁的谢同朝他翻了个白眼,但也并没有阻止,正愁没人报名,马文琪急忙写上两人名字,生怕他们反悔。
难得的放松时间,大家都沉浸在元旦快要来的喜悦当中,有别的女生跑过来说是要报名唱歌,一堆人密密麻麻地围在马文琪旁边。
杨安不太好意思在别人热聊时,扫兴地坐在那里学习,但自己又不会主动参加这些活动,索幸借故去接水,给那些女生让开位置。
她开始回忆过去的自己,好像从小到大她就害怕被人叫上舞台表演。
不管她会不会,能不能做到,只要站在别人面前,被他们注视着,她就会感到窒息,忍不住想要落荒而逃。
而小时候上幼儿园时,因为爸妈吵架的缘故,总是上得断断续续,满加起来也没有一年,最后一段时间呆在那里,恰好赶上了六一儿童节。
老师们都已经给小朋友们排练好节目,准备好奖状、贴纸、还有一些小玩具,就等着过儿童节时一一往下发。
妈妈也特意提前给她买好了新裙子,就连头上的发绳、小卡子都是崭新崭新的,她每天放学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过去摸摸自己的新衣服。
把那些小夹子翻过来折过去,看了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想象着自己穿上新裙子,在台上翩翩起舞的样子。
她想这一次自己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到时候别的小朋友一定都会羡慕她的衣服和发夹,兴奋地围着她转。
而她才不会像同桌小可那样,连摸都不让别人摸,她会大大方方地跟她们展示。
所以每一天她都会认真的练习老师教过的舞蹈动作,就等着儿童节时在所有人面前大放异彩。
可是她还没有实现这个愿望,一切就戛然而止,儿童节的前一天,爸爸又因为妈妈乱花钱给她买东西而家暴她们。
她的新裙子被扯坏,彩色的头绳被踩在地上,变得脏兮兮,妈妈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嘴角被打出血,带着一个熊头的发夹被摔成两半。
她所有的期待都在这一瞬间落空,眼泪积满了整个眼眶,那是她第一次勇敢的去反抗爸爸,伸手去抢那件裙子,捶着爸爸的腿。
可是很快她就被单手提起来,爸爸也不管她是不是小孩,伸手用力地打她,她突然觉得很难受,心脏一抽一抽地往紧缩,哭声也一阵高过一阵,妈妈上前拽着她往自己怀里抱。
爸爸却不松手,像疯了一样继续打她,连带妈妈也一起被打,到后来她的嗓子都哭的岔了气,变成呜咽,妈妈害怕地抱起她。
那是她第一次不克制自己的委屈,放声大哭,以前每一次爸妈吵架,尽管害怕,但她都努力忍着不发出声音,只是小心地站在妈妈身前,尽可能地为妈妈减少一点疼痛。
因为她知道,一旦哭出声就会引发更严重的暴打,所以她只能平静地掉眼泪,不敢发出一点响动,等着爸爸恢复平静。
可是这一次,却好像怎么也忍不住,她心中唯一一次向往的东西,在那一刻,随着爸爸的拳打脚踢一点点被碾碎。
也在那天之后,爸爸妈妈开始正式闹离婚,她不再去上幼儿园,属于她的奖状没有发到她手里,她也永远没法知道奖状上关于她的评语是什么。
那条新裙子还没被她穿上身就已经被撕的稀碎,她再也不能在别的小朋友面前扬眉吐气,一切幻象都被破坏掉。
因为是妈妈先提的离婚,这让爸爸很是丢面子,他大叫着让妈妈滚,却不让妈妈带走她,想用孩子来拴住妈妈,逼她认错。
妈妈没办法,只能一个人回到外婆家,而爸爸又不想照顾她,所以到最后她只能被送到乡下的奶奶家。
可是回到奶奶家的日子却是一点也不好,没人会真心照顾她,有的只是对于妈妈的谩骂,一旦她开口反驳,奶奶便会不讲理地说:
“那你去找你妈啊,你看她要不要你,你妈就是个害人精,搅得我们家不能安宁”
当时的她听了这句话,真的很是愤怒,撒腿就走,也不管自己到底找不找得到。
外婆家和奶奶家离得很远,老人们又常常用路上会有坏人,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搞得她既害怕又无助。
可是清楚地知道没有人会来追她,所以她只能漫无目的地哭着往前走。
乡间多是那种土路,周围一圈的杂草,有些甚至比她自己还高,让人不由得想到聊斋里的鬼故事。
路上有很多的老房子,因为家里人搬到城里,大部分都已经荒废,门外的铁锁也已经生了锈,窗户纸破掉,看到的只有黑漆漆的一片。
她越是往前走就越是害怕,碰到不熟悉多看她两眼的人,就以为是拐子,可又不能表现出惶恐的样子,只能假装镇定地继续走,一旦拐了弯,就立马撒丫子跑起来。
可是不管怎么走,前面的路都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天也慢慢变黑,她想到奶奶以前吓唬她的话,说是天黑狼就会出来吃小孩。
她又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出来了,可是想到奶奶骂妈妈的话,她又觉得非走不可,哪怕她真的被狼吃掉也算,反正没有人会在意她,也不会有人来找她。
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而莫名给了她勇气,她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赶,可是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外婆家还没到,她就在半路被爸爸提溜回家。
尽管无数次讨厌他的家暴,可看到爸爸出现的那一刻,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内心的喜悦多过恐惧,至少看到他,不会和看到别的陌生人那样让她害怕。
回到家,奶奶又好像唱戏一样,在那边添油加醋地说她不听话,只会顶嘴,爷爷也竖着眼看她,好像那不是他的孙女,是他恨不得拿刀杀了的仇人。
但令她惊讶的是,爸爸并没有对她动手,只是简单地说了她几句,那一刻说不清楚为什么,让她很想哭,她的心被一种奇怪的情绪所笼罩,想着还不如直接打她一顿的好。
她继续在奶奶家呆了半年,爷爷奶奶平常要下地干活,她偶尔也会跟在一旁拔拔草,帮着拿一些东西,日子过得枯燥又乏味。
每天最希望的事就是妈妈可以来接她,但她内心也清楚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听到爷爷私下里跟爸爸说:
“等你把婆姨接回来,一定得好好打一顿,打不服以后还要生事,”
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她连忙对着地呸了三下,想着妈妈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接下来的日子都好像变得难熬起来,想到以前,就算爸爸家暴,但是妈妈还在她身边,会给她扎好看的辫子,用简单的食材给她变着花样做饭,她可以去上学,和小朋友们玩滑梯。
但是好像一下子,这样的日子就消失掉,没有人和她玩,爷爷奶奶又看她不顺眼,每天最爱做的事就是讲她妈妈的坏话,好像少说一句,他们就要少活一年一样,天天当个任务似的打卡。
她还不能辩驳,只要多说一句,他们就会骂的更难听,连带着外婆一家都被他们说个底朝天。
爸爸又沾上了赌,一整天都坐在麻将桌上,偶尔奶奶会让她去叫他回来吃饭,可是打麻将的那家人养了一只超级凶的狗,尽管被链子栓着,却也制止不住地狂吠。
每一次她都是鼓足勇气才敢靠近,好不容易到了牌桌旁,爸爸又会生气,说是小孩子的吵闹声会影响牌运,常常她还没开口,就被他撵了出去。
回到家,奶奶又嫌她什么也干不了,她只能站到一边假装听不到她的骂,可是不说话也不行,反而会被他们说,从小就憋一肚子坏水,长大以后不能好。
那段时间她好像一直都在被忽略,被嫌弃,被奚落,被抛弃,而所有的这些她都只能被动的承受。
爸妈的离婚判决书下来后,她跟着妈妈先住到了外婆家,当时舅舅跟外婆并没有分家,吃住仍在一块,短时间还好说,一旦住的时间变长,矛盾就会不停。
舅妈又是个市侩、精明、小气的农村妇女,能看到的永远是自己面前的三亩地,小到吃的饭、用的电平时给的压岁钱都要计较一番,决计不让自己吃亏。
无奈之下,妈妈只能外出打工,赚的工资付一些生活费给舅妈,而自己也被留在了外婆家。
很多时候回想起来,她都会觉得自己的性格就是在寄人篱下时一点点被磨灭掉。
妈妈在的时候,她也会跟别的小孩一样偶尔撒娇卖乖提要求,甚至心里不如意时跟妈妈撒闷气。
但是后来却变得什么也不敢说,她好像变成一个没有欲望的傀儡,总是无法跟别人说出自己想要什么。
在舅妈家住,小孩子都挤在一块,没有单独的房间,拿个柜子隔开便充当起居室,基本都是跟表哥表妹在一张炕上睡觉,有时被子不够就一起盖,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的概念。
换下的内裤,因为每天要早起上学,没时间洗也没地方放,就只能是早上起床在被子里偷偷换好,然后压到垫子下面。
因为当时农村家里的褥子基本是不拆洗的,都很脏,就准备晚上趁大人还在地里干活的时候赶紧洗掉。
但有一次在收拾家里时被舅妈发现,吃饭时就在门口跟邻居的阿姨们大声的讲,衣服穿了也不洗,直接往被子下塞,自己一天忙得要死,还要照顾别人家小孩。
听到的那一瞬间,她顿时羞愧难当,又生气,又委屈,但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躲到屋里,偷偷的掉眼泪。
偶尔班里要交班费买一些集体用品,问舅妈要,舅妈就会说”我们家两个孩子念了这么多年书,就没听说过还要交钱买这个,你不会是在扯谎吧”
说完就要拉着她去找老师,在所有同学面前,她被舅妈的话一句句鞭尸,就算被证实是真的以后,也会在回来的路上不停地说她事多。
表哥的橡皮丢了,也会学着舅妈的样子,拐弯抹角的说,家里有了偷人贼。再多的辩解都没有用,反而一致认为你手脚不干净,
那些自尊心在寄居别人家时,一点点被砸到地上,狠狠的碾碎,又被人往上面吐了一口痰。
而所有的这些委屈难过,她都不敢抱怨,也找不到人来倾诉,一旦说出来,大家甚至还会觉得你是白眼狼,不懂感恩。
可是真的是没有怨言吗?是真的在大人看来那么没有性格吗?
不是的,是因为受了委屈不会有人在意,只能自己忍着,是无论害怕什么,在大人眼里都是小题大做,是总是被批评,但又不能还嘴,所以把自己的性格一点点磨没。
她常常会发现自己总是处于一种恐慌之中,小时候老师总是会要求收什么户口本、班费什么的,所有的小孩子都可以按时交上去。
而她总是拉后腿的那个,常常拖到最后都交不上去。每次老师让举手看谁没有交,她都会怀着羞愧的心慢慢站起来。
有什么集体活动,比如唱歌比赛,六一儿童节需要一双白鞋时,她总是没有,大人们也不当回事儿,反而会反问,“干嘛非得要穿白鞋,别的不行吗?”
就算问邻居家借了一双白色球鞋,也不完全是白色的,混杂着其他的颜色,和别人的白色舞蹈鞋看起来总是那么的不搭。
甚至大了好几码,走着走着就会掉出后跟,大家都会在后面偷笑,老师也会因为影响整体队形,而把她撤掉,所以这些节目常常都和她无缘。
可她也期待和别人一样站在舞台上面,被老师用各种化妆品,装点自己,但难过的是,她总是会在一些关键时刻掉链子。
有一次各个小学要参加舞蹈比赛,赢的那一方会登上省报,占不小的一个刊面,她也有幸被选了上去。
可是跳到中途,老师要求每个人买道具伞和红舞鞋,舅妈觉得这些东西用过一次就用不上,非让她跟老师去借,借不到就不要跳。
平常已经习惯逆来顺受的她,那一次却是莫名地想要反抗,她偷偷问外婆要了钱,买了那双鞋子藏在书包里,伞因为太大,不好拿回家,她只能让别的同学替她保管。
可是最后还是被舅妈知道,强拉着她走到老师面前,退掉了舞鞋和红伞,那一刻她的自尊全部碎成一地。
到最后,他们学校也如愿拿了第一,跟她一起跳过舞的女孩都上了报纸,在各个班级轮着传阅,她却始终没有勇气,上前去看一眼。
明明每次就差那么一点,她就可以穿上新裙子向别的小朋友显摆,她就可以和别的姑娘一起出现在报纸上,可是不行就是不行,她总会被这么一点而反复折磨。
所以从那以后,她对于任何节目都不再抱有期待,只安安心心地躲在角落当观众,好像只要这样,她就可以忘记那一次,她在众人面前被拉走的画面。
但不主动参加节目,并不意味着她不喜欢热闹的场合,相反她最喜欢这种众人欢呼、全体雀跃的时刻。
就好像是空着手去赶集,虽然没有钱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至少可以凑凑热闹,饱一下眼福。
上课铃响,把她从回忆里拉回,围在马文琪身边的人群也都散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杨安也坐回自己的座位,老班在上面讲话,强调着千万不能因为搞这些活动而耽误学习。
一旁的马文琪戳了戳她的手,小声说道:
“你要不要也参加啊,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等明年说不定校长就不让我们办了”
杨安摇摇头“不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欢搞这些”
“我还想着你能跟我一起呢,算了,由你吧”马文琪没再说话。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好奇,她又忍不住问道:
“你们准备了什么节目啊”
“现在确定的是爵士舞,就是有几个女生没跳过,可能这两天都得加班练,还有一个小品,但是题材还没想好,学校说了,得积极向上,也不知道选哪个好?”
“没关系,人多力量大,商量着也就差不多了”
“只能先这样了,到时候再敲定一些细节,唉……就是这两天忙起来,肯定不能天天去找蒋东昱了,你别说,我现在还真就有点想他了”
杨安被她的话逗笑“你俩可真够腻歪,天天见都不够,你直接让他大课间过来看你排练不就完事了吗?”
“那怎么行,他是要好好学习的,我才不要影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