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迷糊中,百宝隐隐听到有人喊他。
“喂,老朋友。”
他从院中的长椅上坐起,抬眼看到前面一棵长得歪歪扭扭的桃树上坐着一个人影。
老桃树早没了叶,树上光秃秃地,尽是细长的树杈。那家伙的人影坐在树杈之上非常好认。
百宝下意识地却了一步,内心几乎在瞬间绷紧。
看到面前人影跳落,一袭白色带着金丝的布衣,头顶高冠,面若凝霜却要皱起微笑。
“还记得我么?”他说的放松,“我来自北庭。”
百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久不见,烛风。”
“上千年的光景了,你还是和当初一样,未曾改变模样。”烛风微笑。
“谢谢你。”百宝突然说,既有在白骨森林时的举手之劳,也有多年的帮忙隐藏身份之功。
烛风哈哈一笑,道:“其实你不必谢我,我本来就对你的事不那么感兴趣的。有个女人啰哩啰嗦了好久,我才没有办法。”
“我知道。”百宝淡然一笑,“也替我多谢她。”
这时烛风把笑容全部收回,淡淡地说:“他还活着?”
百宝心里一颤,沉声道:“活着。”
烛风叹了口气,“那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百宝摇了摇头。
烛风点头,“好吧。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如果他找到了你,不管要让你做什么,你都不要答应。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摆脱过去的自己。”
百宝默然点头。
烛风这时望了一眼屋内,皱了下眉头。
“我不能一直留下。上次流光向长天界告状,我被派去守天门了,这次是擅自出来,所以我得回去了。”
百宝仍是默然点头。
他眼睛一合一张,自己还躺在长椅上,眼前唯有一轮明月,风吹桃树的树梢沙沙。
烛风通过鱼白石柱转瞬回到天门。而在天门之内,已有人在等候多时。
那人一袭宽松鎏金白袍,粉色的长发及至脚踝,无所谓的眼神半眯着,嘴角微微下曳,恰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厌世者。
烛风见到她后便是微微一笑,“玄心小美女,我回来啦。”
“你的嘴就不能正经一点。”玄心颦了颦眉,对眼前这个蹦蹦跳跳的男人感到无语。
都已经上万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烛风哈哈一笑,说道:“我去见过他了,他活得蛮好的。”
玄心淡金色的眼珠微动,嘴上却是不动声色地说:“我就知道,他果然还活着。”
“你要见他么?”
“不见。”
玄心直接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往天门内走,一边走一边说:“诸神对你意见很大,这次能只是被调往天门而非被惩戒,已经是我最大的努力了。”
“知道了。”烛风淡然一笑,“辛苦你了。”
玄心站定,粉色的长发被风扬起,肆意飘荡,漏出女神动人的腰肢。
“我觉得,你可以认真一点的。”
“可以,但我有个条件。”烛风说。
玄心淡金色的瞳孔微亮,侧过脸去,有点心动问:“什么条件?”
谁知烛风这时直接张开双手,大笑着说:“玄心小美女,你都长这么大了,快让叔叔抱抱。”
玄心叹了口气,“是我多心了。”
第三天的课程和昨日没有多少差别,谷神与诸位尚算好学的学生你一言我一语在讨论着道宗学问,在沐雪非的压制下,鹜王也翻不起什么波澜。
百宝确实是信了沐雪非说的,有她在的话,确实是没有他们什么事。
他一直想不明白的是,那天从皇宫回来后,沐雪非难得的高兴之色是从前所不曾见过的。就像是达成了某样目的。
百宝摇了摇头,想不清楚。
江白还在趴着呼呼大睡,白晨还在假认真地画着小人,百宝也有些乏了,打算眯上几眼。
这时候他不经意间把视线移向角落里的清目盲。
清目盲还是一脸乖巧的样子,虽然不参与讨论,但还是很认真地聆听。
时不时,她还会扭头面对他微微一笑,算作回应。
百宝心里咯噔了一下。
清目盲跟他说过,自己的眼睛不算完全看不见,在她精神力的加持下,稍微能看到一些灰白色的印象,加上她能用鼻子和声音进行进一步的感知,她要辨认出百宝其实不难,只是少了光和色。
“声音?”昨日夜里,百宝突然疑虑地问道。
女孩捂嘴一笑,“我能发出很微弱的声音,也能听到很微弱的声音。当发出的声音经过反射回到我耳朵里,我就能判断出位置和形状等信息。”
“就像蝙蝠那样。”
“对,就像蝙蝠那样。”女孩说完后,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忙说道:“但我不是蝙蝠。”
百宝默然点头。
“但你做饭是怎么做的?”
这时女孩便十分骄傲地说:“不管怎样的菜肴,我只要尝一下就知道处于什么层次。虽然我看不见,但只要做好了功夫,总是不差的。”
百宝把目光收了回来。不知怎地,突然想到她要搬走,心里有点不舍。也许是因为那煎鱼吧,他这样想。
课后,百宝回到宿舍。
他平躺在床上,住进来后,他难得心安地躺在床上。上面有淡淡的花香,说不清是什么花,很好闻。
想着想着,他渐渐有些乏了,合了眼睛便沉沉睡去。
半夜醒来,忽然有些凉意。
他把小腿往大腿一收,曲住身子,简单地侧过身去,试图让自己稍加暖意。
月色皎皎,从床边墙上的窗户斜落进来,铺下一面银辉,仿佛一面银色的被子,轻抚在女孩动人的身姿上。
女孩侧着脸,一手放在腮帮下,贴着枕头,嘴角含笑,一手自然放在身前席中,美美地睡熟了。
百宝愣住了。
没想到侧过身去,反而是见到一个熟睡中的女孩,而且竟然是清目盲!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悄无声息地就睡在了他旁边,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恍惚间,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百宝彻底醒了过来,他从床上起身,靠坐着身后的墙壁,沉默了一阵子。脑海中混乱的记忆碎片忽然落了一片,像破旧的墙壁褪去一片岩灰,露出本来的砖石。
“乡侗乡,血魔血。原来是同样暴戾的命格,才会让我一开始看错了。”他倒吸一口凉气,轻声说。“应该是……后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