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郑微叹息一声。
“也不能算是我一个人的,你手里的那幅《白鹤图》同样也有你奶奶的针法在里面,当时我们的师父,也就是你的太师父给了我们一个作业,就是这《白鹤图》,我们三个人一同开始下针,但精美的苏绣永远不仅于一个人的针法,你学习苏绣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尤其是在两面绣上,靠的就是绣娘们的默契和精湛针法,这《白鹤图》也是,当时我们的老师给我们的作业就是多人组合,邀请绣房里的绣娘一同完成这样的作业,本来我,你奶奶,和你张老师三个人各自有作品,但你张老师觉得自己下的针不够利落,后期便专心地与我和你奶奶合作,这期间,你的太师父也参与了这两幅作品,两幅成品出来的那天,绣房里是满屋子的掌声,这两幅《白鹤图》都是苏绣里的精品,集大成,集默契所成之作,但你手中的那幅《白鹤图》,确实是我落得第一针。”
司韵听到这样的答案,整个人都呆滞了。
她的脑海里不断地涌现奶奶站在《白鹤图》前欣赏的模样,司韵记得年少之时还抱着奶奶的手臂笑道“奶奶你好自恋啊,对自己的作品就这么满意吗?”
司奶奶那时候刮了刮她的鼻子,笑而不语,如今看来,她奶奶看的从来就不是自己的针法,而是……眼前这位许郑微老师的。
司韵陷入了沉默,数十秒后才开口。
“我奶奶曾说,世界上没有比您这幅《白鹤图》更令她惊艳的,那时候她总是用着一种温柔的目光去看它,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拭,甚至到了临终她都不放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嘱托我,要保存好这幅作品,奶奶她……她真的很珍惜这幅作品,她知道这是您的作品吧。”
许郑微闻言,神色也没落了下来。
“这斯琴啊,真的是……”许郑微眼中透着点忧伤,张百合原本那愤愤不满的气势也在听到奶奶的名字后,全然散去,只剩下最后一丝倔强。
“她如果那天晚上没有找师父谈话,或许这间绣房,会更强大的,我和你都不会远走他乡这么多年,不想再回这伤心的,既然她自己都觉得你的作品是最好的,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就不肯联系我们,到死了都不愿意,大师姐,你说在二师姐心里,我们到底算什么呢,我们曾经同寝而眠的那份情意又算什么啊。”
张百合口吻里的不甘心和忧伤悉数展现,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原本盛气凌人的张百合在这一刻只有对已逝故友的悲伤。
“你刚才没听这小妮子说了一句话吗?”许郑微对她说道,张百合迷惑,许郑微再度开口“她说了,她奶奶临终前说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又说了放心不是下我的《白鹤图》,可见,她从未放下过我们,只是身不由己,你与我没有世家的关系,而她身上背负的一直是家族的重担,或许,当初拿下这间绣房是她最后唯一的路,是我们从未给她解释的机会,让她到死都带着遗憾离开。”
许郑微幽黯神伤着。
张百合张口无言。
是这样吗?
她怨怼了几十年的二师姐,一直是这样的想法吗?
“她但凡这些年只要跟我联系一下,我都会原谅她的!”张百合拍着桌子,老泪纵横道。
这敢爱敢恨性格的老太太,是半年藏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知道你带走了她的那幅《白鹤图》,又如何会联系你呢,她有她自己的骄傲啊,斯琴一生要强耿直,当初她和师父彻夜长谈后的那天早上,你我都看到了她眼中的闪躲和疏离,现在想来,但凡我们都不那么心高气傲,但凡我们多一点支持,不会天人永隔连这么点误会都没解开。”
许郑微的自责,张百合的垂眸,在这过百年的绣房里,晕染出了一段过了半个世纪的姐妹情深。
只可惜,当年在这绣房里学艺的三个女孩,如今两个两鬓白发,一个已然离世。
“二位,逝者已逝,还请节哀,如今误会解开了,算是皆大欢喜,趁着这机会,二位好好帮扶一下你们这师姐妹的孙女吧,相信当年你们师父给遗志也是希望能让这绣房,这苏绣得以传承的。”程如意悄然开口。
原本黯然的两个老者纷纷抬头看向了司韵,张百合哼了哼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