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卷着铜钱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张守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背篓里的山货在蓑衣下簌簌作响。自打上月起,镇上就怪事不断——先是王屠户家的母猪一胎生了十二只崽子,个个长着两排尖牙;接着是李裁缝半夜听见屋顶有人拖着铁链爬行,次日檐角挂满带血的鸡毛。
“让让!”张守业侧身避开飞奔的报童,油墨未干的《申报》头条赫然写着“直奉战事吃紧”。街角茶馆里飘出说书人沙哑的嗓音:“列位看官可知?这饕餮降世之日,必是见者翻身之时......”
话音未落,一柄油纸伞突然横在面前。伞下老道青衫破旧,腰间铜铃却锃亮如新。“这位善人,”老道目光灼灼盯着张守业眉心,“今日申时三刻,切莫往镇西乱葬岗去。”
张守业心头突突直跳。他今早确是要去乱葬岗收山民挖的野参,可这事除了......背篓里突然传来“咯啦”一声,低头看去,早上收的那支八两重的老山参,竟在须根处裂开道血红的细纹。
申时的日头毒得反常。张守业蹲在榆树荫下数铜板,蝉鸣震得人脑仁疼。乱葬岗方向飘来阵阵腐臭,混着某种甜腻的腥气。他数到第三遍时,铜钱突然烫得握不住——最底下那枚光绪通宝,不知何时变成了布满绿锈的刀币。
“造孽啊!”卖凉茶的老汉突然摔了陶碗。张守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西边天空腾起黑雾,隐约凝成兽首形状。茶摊竹棚哗啦啦颤动,满地铜钱跳着往阴沟里滚。
乱葬岗的黄土不知被什么拱起丈高,露出半截青铜鼎足。鼎身爬满蝌蚪状的铭文,此刻正泛着幽绿的光。张守业的蓑衣突然收紧,勒得他喘不过气——那根本不是蓑衣,而是无数条沾着泥浆的肠子!
“快闭眼!”老道的声音在身后炸响。张守业只觉眼皮被朱砂划过,再睁眼时,青铜鼎已完全出土。鼎耳雕着狰狞兽面,双目处嵌着的血玉随呼吸明灭。他忽然明白镇上那些失踪的家畜去了哪里——鼎腹黏着的碎骨间,分明混着半片染血的碎花布,正是上月淹死的洗衣妇穿的样式。
老道咬破中指在黄符上疾书:“大禹铸九鼎镇九州凶煞,此鼎压的便是饕餮。这些年生灵涂炭,怨气冲了封印......”话音未落,鼎中传出婴儿啼哭。张守业浑身血液倒流——那哭声竟与三年前夭折的幼子一模一样。
地面开始塌陷,无数苍白手臂破土而出。老道甩出符纸化作火墙,自己却被青铜鼎吸得双脚离地。“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咒文念到一半,老道突然盯着张守业的影子厉喝:“你背上趴着的是什么东西?!”
张守业转头刹那,后颈传来剧痛。铜镜碎片映出骇人景象——个浑身青紫的婴孩正啃食他的肩膀,肚脐上还拖着截乌黑的脐带。他终于想起妻子难产那晚,稳婆从血泊里捧出的死胎眼角有颗红痣,与此刻肩头婴灵一模一样。
青铜鼎轰然炸裂,黑雾凝成的巨兽舒展身形。羊身人面,虎齿龙爪,腋下双目猩红如血月。饕餮张口一吸,整条街市的瓦片哗啦啦飞入虚空。张守业被气浪掀翻在地,怀里的山参滚落,裂口处汩汩涌出黑血。
“见者翻身......”老道半个身子已没入兽口,嘶声喊道:“要镇饕餮,需活人入鼎!”张守业望着越来越近的利齿,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产房传出一声啼哭时,他正在当铺抵押祖传的玉珏——若是当初没偷换药方省那几钱银子......
饕餮的舌头卷住他腰身的瞬间,青铜鼎突然倒扣而下。张守业最后看见的,是鼎内密密麻麻的铭文化作金锁,而自己正在快速融化。
黑雾消散时,雨幕中传来婴儿清亮的哭声。茶馆废墟里,说书人抖落满头尘土,惊见那尊青铜鼎完好如初,只是鼎耳多了道浅浅的指痕。
时光悠悠,转眼三年过去。小镇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灾祸从未发生。镇上来了个新货郎,名叫陈生,生得一副憨厚模样,走街串巷卖些针头线脑、胭脂水粉。
一日,陈生路过镇西那片乱葬岗。如今这里已长满了野草,寻常人都不愿靠近,可陈生却像是被什么吸引,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正恍惚间,一个老丈从旁边的小道缓缓走来,瞧见陈生站在乱葬岗前,神色微微一变。
“后生,这地方不吉利,莫要多留。”老丈好心提醒道。
陈生回过神来,拱手谢过老丈,却忍不住问道:“老丈,这乱葬岗看着寻常,为何说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