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眸色暗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青竹知自己说错了话,惹他忆起伤心之事。
王猛淡淡一笑说无妨。“我是师父养大的,他是我心中唯一的英雄。”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母亲因生我落了病根,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过世了。父亲狩猎时遇雪崩,被埋于山上。后来我一个人跑去山上找寻父亲。”王猛苦笑。“想也知道,不过徒劳而已。可我偏不肯死心,一直挖、一直找,终支撑不住倒在雪地上。许是我命不该绝,师父与他的兄弟经过将我救下。听他兄弟说,我被救回来时,只剩一口气,身上满是冻伤,与死人无异。是师父日夜照顾,我才活了过来。他教我习武,对我视如己出。
他时常不在家中,出门又不肯带上我,故而我只能随着别人一起打猎,打到好猎物就送到他住的地方。
他的兄弟曾问他,既然他膝下无子,为何不让我做他的孩子。师父却说,我有自己的亲生父母,虽已不在,却也不能霸占了别人的骨肉。师父为人正直,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只可惜......”王猛眼睫微垂,胸口似有千斤重物。“可惜,他死于主子的仇人之手,为主子尽了忠。”王猛双手用力搓了搓脸。
“他死的时候,我不在他身边。后来我才明白,他早料到会有那么一天,所以才不愿我跟在他身边,更不愿让我看到......不愿让我看到他死在我面前,更不愿我留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送死。”王猛哽咽,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可是......可是,我却连为他报仇都做不到!我好恨!恨杀他之人还能心安理得的活着!更恨自己,眼看着仇人,却无力为他报仇。我不懂,为什么,师父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要杀他?他做错了什么?”王猛将心事压抑太久,如今如同一座爆发的火山,久违的恨意终得释放。
青竹走到他身边,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王猛缓了许久方自知失态,他努力控制自己。“无事,我已渡过了最难捱的日子。今日偶然谈起,心中有些伤怀。多谢青竹姑娘,也让你见笑了。”
青竹拿出帕子递给他,无声的关怀与抚慰。王猛被她暖心的目光看得心头微震,忙移开眼睛不敢再看。
青竹见他无事放下心来。“你师父真的很疼你,明知结局却还是一心护你。他把你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公子一定要好好的活着,莫辜负他的心。他应该无所求,唯求你能平安、喜乐。”
青竹莞尔一笑。“我叫你一声王大哥吧,你没有亲人,我也没有,以后,我做你的亲人好不好?”
王猛被他的话烫到一般,反应不及茫然看向她。
青竹看向远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我爹爹过世的早,我甚至记不得他的模样。我与娘亲相依为命,她帮人洗衣、补衣、绣些绣品拿去卖,什么都做。我五岁时,她因劳成疾也走了。临去前将我托付给叔叔婶婶。可叔叔家有三个孩子,已是过得艰难。不久之后,实在熬不住,便将我卖了。被卖掉之前,我偷听到他们说话,才知爹爹的事。
先帝驾崩时,先二皇子与三皇子拥兵造反,欲杀太子,也就是当今皇上。禁军统领是二皇子一党,整个禁军便是他们手中的剑,而我爹爹,就是其中一个。”
青竹笑得有些凄凉。“后来,他们败了。皇上登基,可是爹爹没能回来。等我再大些才懂得,那日他们口中说的,应该叫做‘乱臣贼子’。我想很问爹爹,他不知助纣为虐是错吗?他不知,娘亲那时已有身孕,因伤心过度没有保住孩子。他不知,娘亲因为伤了身子、伤了眼睛,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后也离开了。他不知,我没有了双亲,只有被卖身为奴的命运。”
青竹眸中盛满悲伤。“爹爹是叛军,皇上虽开恩没有迁怒我们,但我和娘亲拿不到银子,甚至还要背负骂名。
我听叔叔说,就连爹爹的尸首都没能找到,娘亲只是为他建了衣冠冢。
我长大一些又会想,他应该知道自己那样做是错的。可是,他仍然没法办法不去做,因为他一定逃不掉。他若逃,便会被立即斩杀吧?那些人不会放过他,只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所以他才不得已。若是事成,尚有一线生机,他应该是这般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