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底豁然开朗。陆昭望着眼前景象呼吸停滞——巨大的青铜树上悬挂着数万盏灯笼,每盏灯芯都跳动着星砂之火。这是沈墨用九百世修为筑造的往生阵,那些被他超度的亡魂正化作萤火萦绕树冠。
树根处静静躺着具冰棺。当陆昭走近时,棺中人的面容让她泪如雨下——这才是沈墨最初的肉身,眉间朱砂痣殷红如血,双手交叠处放着支青铜灯。
"你终于...找到了..."残魂发出虚弱的叹息,化作星芒融入冰棺。棺椁突然开启,沈墨胸前的伤口渗出星砂,与陆昭掌心的锁链印记产生共鸣。
十万冤魂的度化之光照亮夜空时,陆昭终于读懂了青铜灯上的刻痕。那是沈墨在最初轮回开始前,用星砂之力留下的箴言: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青铜树冠垂落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陆昭望着冰棺中沈墨苍白的容颜,指尖抚过他眉间那点朱砂痣。十万盏往生灯的暖光映得潭底亮如白昼,却照不亮棺中人紧闭的眼睫。
"你还差最后三魄。"她将掌心贴在沈墨心口,青铜灯盏在冰棺四角幽幽燃着。灯油里浮沉着细碎星砂,那是她剖开自己灵台取出的本命精元。树根处突然传来窸窣响动,陆昭袖中青芒乍现,剑气扫落簌簌青苔——竟是株血灵芝从沈墨指缝间生发。
这株本该生长在极阴之地的灵物,此刻却缠绕着淡淡金芒。陆昭忽然想起三百年前,沈墨在雪原深处为她寻药时,曾用精血浇灌过一株奄奄一息的灵芝。原来有些因果,早在那时就埋下了种子。
"姑娘当真要逆天而行?"
沙哑的嗓音惊得陆昭猛然转身。潭水倒影中浮着张布满裂痕的面具,正是药王谷主亲传弟子才佩戴的鬼面。她本命剑刚要出鞘,却发现那不过是具被蛛网覆盖的傀儡,喉间插着半截青铜钉。
"师尊让我带句话。"傀儡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腐烂的手指指向青铜树顶,"往生阵每超度一个亡魂,沈公子的魂魄就会消散一分——您没发现灯油消耗得特别快么?"
陆昭的剑尖微微颤抖。她当然察觉到了异常,昨夜子时往生灯突然暴涨,差点烧穿冰棺结界。当时沈墨的残魂剧烈震荡,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撕扯他的灵识。
傀儡突然自燃,火光中浮现出药王谷主的脸。那张本该沉入潭底的面容此刻泛着青灰,眉眼间却带着熟悉的慈悲:"昭儿可知何为往生?往者不可追,生者犹可欺。"他指尖弹出一缕青烟,青铜树上某盏灯笼应声而碎,"你每超度一个魂魄,就要用沈墨的灵识填补因果缺口。"
陆昭的同心镯突然发烫。她看到那些飘散的萤火中,竟真有沈墨记忆的碎片——十七岁春日他教自己御剑的画面,二十五岁雨夜他冒死盗取药典的情景,这些光点正随着往生灯的燃烧逐渐黯淡。
"住手!"剑气搅碎残影时,陆昭喉间泛起腥甜。她终于明白青铜树上为何会有十万盏灯——沈墨早在九百世前,就将自己的魂魄切分十万份,每一份都系着一个被他超度的亡魂。
寒潭突然剧烈震荡。冰棺在震波中移开半寸,露出棺底密密麻麻的刻痕。陆昭跪地抚摸那些深浅不一的划痕,发现竟是九百个"昭"字。最深的那个字迹里嵌着星砂,分明是沈墨用指骨生生刻就。
往生灯的光晕忽然染上血色。陆昭看到八百年前的自己躺在沈墨怀中,心口插着药王谷的淬毒匕首。那时的沈墨还不是守灯人,他跪在暴雨里对天立誓:"愿以千世轮回,换昭儿一线生机。"
泪水滴在刻痕上,星砂突然发出嗡鸣。冰棺中的沈墨睫毛轻颤,一缕银丝自发梢蔓延至耳际——这是魂魄归位的征兆。陆昭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在变得透明。
"真是感人。"药王谷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十万盏灯笼同时映出他的虚影,"你以为他为何能轮回九百世?每一世临终前,他都会用禁术将你的命数续在自己身上。"
青铜树根突然渗出黑血。陆昭看到树皮下浮凸出无数人脸,都是曾被沈墨超度的亡魂。他们张着嘴发出无声的控诉,那些因果业力正如藤蔓缠上她的脚踝。
"现在轮到你了。"谷主的虚影凝聚成实体,枯爪按在冰棺边缘,"要么停止往生阵看着他魂飞魄散,要么替他承受十万冤魂的怨憎——就像他当年为你做的那样。"
陆昭忽然笑了。她摘下青玉镯掷向潭水,星砂之光破开水面结界:"有件事谷主说错了。"镯子碎裂的瞬间,八百年前的记忆汹涌而至——那夜她根本没有中毒,匕首是她自己刺入心口的。
往生灯突然全部熄灭。在绝对的黑暗中,陆昭额间浮现出与沈墨相同的朱砂痣:"当年是我自愿将半魂寄入星砂,只为换他不再独行。"她的声音在潭底激起层层回音,"这九百世从来不是他欠我,而是我欠他九百年月落日升。"
青铜树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