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着刮落的香灰,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而闻心兰则静静地望着那飘落的香灰。见闻心兰没有反应,礼部尚书长子只能尴尬离去。
国公府的海棠林正值盛放,胭脂色的花瓣积了半尺厚,踏上去像踩在云霞织就的地毯上。六角亭飞檐下悬着十二盏琉璃宫灯,未到黄昏便已点亮,映得亭中青玉案上的缠枝莲纹都活了过来。东北角的芍药圃传来阵阵哄笑,几位锦衣公子正比赛投壶,金箭撞上青铜壶的脆响惊飞了歇在太湖石上的黄鹂。
闻心兰独坐亭西内,月白绫裙外罩着天水碧纱衣,发间肋骨簪系着五色丝绦。她垂眸拨弄案上鎏金香炉,腕间五色丝绦垂落半尺,恰与亭外紫藤花穗纠缠在一处。
“闻姑娘可要尝尝新贡的蒙顶茶?“户部侍郎之子捧着嵌宝茶托凑近,茶托磕在青玉案上,“家父特意从...“
“茶凉了。“她忽然开口,嗓音清冷似山涧敲冰。
素手掀起炉盖,半炉香灰倾入莲池。涟漪荡开时,一尾红鲤跃出水面,溅湿了公子哥儿簇新的鹿皮靴。
众人霎时噤声。闻心兰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霜。她葱白的指节抚过石栏裂缝,指尖传来竹刺扎入的微痛,她忽然想起那人总说“海棠艳俗“,若是瞧见满园铺张的红,怕是要皱眉念叨“有这银钱不如多买两本《伤寒论》“。
李云轩隐在太湖石后的阴影里,玄色蟒袍几乎与假山融为一体。他手中犀角杯盛着琥珀光,酒液晃动的频率与亭中那人睫羽轻颤的节奏莫名契合。
指腹无意识摩挲杯沿裂纹,他忽然仰头饮尽残酒,喉结滚动时,目光仍死死锁着亭中青影。
浓眉压着眼尾阴鸷的弧度,却在看见闻心兰抚过石栏时,眉骨不自觉抽动。薄唇抿成刀刻般的线,直到那抹讥诮的笑浮现,嘴角才泄出一丝同样冷冽的弧度。
莲池倒映的破碎光影里,他恍见十四岁的自己在山神庙里。那时闻心兰也是对他笑,不同的是彼时她笑窝里盛着蜜,如今却淬了冰。
暮色忽如倾倒的朱砂罐泼下来,琉璃灯映得满园飞花似血。不知谁起了头吟诵《洛神赋》,二十八个贵公子围着亭子站成半圆,活像戏台上等着仙女垂青的凡夫俗子。
闻心兰倏然起身,裙摆扫落案上白玉佩。众人屏息看着玉佩坠入莲池,却见她踩着满地海棠瓣径直走向西角门,青纱披帛拂过朱漆廊柱,惊落三只汲水的蓝蝶。
“闻姑娘!“九门提督之子横臂阻拦,“在下新得了王羲之真迹...“
“让开。“二字轻如落雪,却冻得公子哥儿讪讪退后三步。她侧脸映着最后一线天光,睫羽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影。
穿过月洞门时,她故意让肋骨簪勾断一缕发丝。这是那人留给她唯一的东西,每断一根,便仿佛他还在某处等着为她绾发描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