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云蔽月的鬼气,只刹那便将坊中的四人一鬼尽数吞没,徒留那满地尚昏厥着的纸坊伙计。
在那由鬼气构筑出的幻境之内,众人被恶魄牵引着,强制回顾了她那短暂又痛苦的一生——幻境打通了他们的五感,鬼气又将那五感与曾经的她相互连结。
于是他们看到了她那平素憨厚老实,甫一上街便被强|征|入伍了的阿爹;看到了她那才出嫁三天,就被山匪流寇们欺侮至死了的阿姊。
而后乱世便彻底来了——战乱与饥荒不由分说地依次将世人席卷。
众人只觉自己像极了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在乱世中被那永无尽头的疾风骤浪裹挟着四处漂流。
阿娘在阿爹与阿姊的离去后日渐消瘦下去,瓷碗内愈发稀薄的米汤昭示着日益艰难的生存处境。
某一日,家中终于再寻不到半粒米了,由是树皮就这样被阿娘搬上了餐桌——
刚扒下来的榆树皮是不能吃的,想要入口,还得将它最外面的那层老皮剥离干净,清洗晒干后再碾磨、筛分出那点最细的粉。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仍旧会时常感到饥饿——榆皮制成的粉末不易克化,反胃,坠痛,腹胀……在这千万般的折磨下,他们看到自己的躯壳愈渐嶙峋干瘦,原本还算柔顺的发丝也变得毛糙枯黄。
更为可怕的是,道德与律法在某一日突然便随着饥饿的蔓延而消失了——他们看到往日和善的乡亲们面上的笑容不再和善,许多人眼底渐渐充斥满了那带着血色的凶光。
他们能看出他们瞳中那股凶光后潜藏着的渴望——那是动物最原始、想要生存的本能。
后来阿娘也再撑不下去了,费尽心思地勉强从他处换来那小半把的陈米。
阿娘那天煮出来的米汤是苦的,喝到嘴里只苦得人舌根子都跟着发麻。
一片浑噩中他们看到那孩童本安详地闭上眼睛准备坦然赴死——哪成想第二日迎接着她的,却只是新一轮的绝望。
“你阿娘舍不得你小小年纪就这样丧命,将你托付给我们,托我们将你送到你舅舅家里。”
“哈哈放心,我们这么多大人,怎么会骗你一个小孩子呢?喏——这是你阿娘留给我信物,她说你只要看到了,便定然能认出它来。”
“去,把那小丫头片子抓过来,刚好锅里的水都开了——”
再后面是一片不可言说的刺目血色,痛意顺着骨骼的缝隙蜿蜒着穿透喉咙。
刀刃劈砍在肢体上发出阵阵酸牙的响……他们看到了那篝火旁,幼童睁大了的、死不瞑目的漆黑眼珠——
痛……痛!
那是种用语言形容不出来的、翻腾的痛;是被人类心底最纯粹的恶裹挟吞噬后的最极致的痛;是会让人战栗、让人疯魔,让人恐惧的痛……
简直痛得令人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