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地上突然多出来的丈深水池,今夜的方氏墨坊,看着与昨夜似乎并无什么不同。
凄惨惨的霜华凛冽着染上林梢,肃风瑟瑟穿过竹丛,摧折断大片黄透了的老叶。
苏长泠踩在房檐顶上静静举目凝望着头上虚空——不该满的月亮被幻境补成了一轮无瑕的玉盘,白月之下,隐约映照出女人慵然懒坐的窈窕身形。
——爱魄雀阴,真的很喜欢懒洋洋地戳哪一坐一倚。
少女眼神一偏,手中剑花一挽,思绪无端便诡异地飘了一瞬。
虽说非毒这厮平日也好没骨头似的往树冠、檐角之类的地方一挂一躺,但她斜挂在树冠上的感觉瞧着莫名就与雀阴不同。
同样的姿态下,爱魄举手投足间似乎生来便带着那股子浑然天成的媚态,而怒魄则像是一方暂时休憩下来的炽热岩浆——不一定何时便会骤然掀翻起滔天巨浪。
……当然,真正令她如此在意的,反倒不是雀阴身上与生俱来的媚骨。
苏长泠眼神的微黯——她在意的,是她那坐姿背后,是否隐藏着别的什么她暂且未知的原因。
——非毒生前是被人活活勒死的,死后又被人剜去了一条舌头,是以她与她初见时从未开口说过话,每每张嘴,也只能发出那等嘶哑不已的“嗬嗬”声响。
而恶魄,她生前经历过战乱与饥荒,最后又是被恶人充作“菜人”亡命于案板屠刀之下,于是她才露面时亦一直穿着那件破烂不堪的、布袋一样的宽大旧衫,身骨嶙峋如若骷髅,毛发枯黄似稻。
也就是说,这六魄们死前经受过的折磨会成为伤痕烙印在他们的鬼形上——
那么,爱魄这位瞧着像是生在大户人家、遭逢过乱世又最终看淡了生死喜怒的世家千金,在临终之时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让她变成如今的这副模样?
苏长泠瞳底遏制不住地晃过一线恍惚,攥着山君剑柄的手下意识地紧了又紧。
爬出了罗盘的非毒见状裙摆一提,足下用力,果断狠狠一脚踢出了只被她团作了人头大小的煞气团子。
她那踹东西的动作称不上雅观,但成效却是颇为显着。
黑漆漆的气团崩在那圆月上轰然炸开,逸散的煞气霎时击碎了那虚幻的月影。
森寒鬼风吹乱了雀阴那头长近曳地的如瀑青丝,有碎发懒懒轻拂了她的眉眼。
打从昨夜被苏长泠一剑打落了玉冠之后,她今日便似再未细绾过墨发,由是那被人随意披拂在肩头的鸦色,悄然削减了她面上那股令人不敢逼视的雍容艳色——反无端多了两分下了云端的、可触碰的烟火气。
“这么多年过去……你的火气怎么还是这么大啊,小非毒。”爱魄轻笑着屈肘托了雪腮,眼尾的一线薄红斜飞着钻入云鬓。
非毒闻此,本就泛了青的面色顿时越发阴沉:“别说这些废话了,雀阴。”
“我今日可不是来陪你玩闹的!”
“嗯,我知道的。”女人懒懒颔首,一面抬指剔了剔自己指上殷红的指甲,“你是来陪着小长泠来抓我们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