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煊换了一身铭袍,袍衫之上后有铭文刺绣,前有鸟兽,是专门觐见圣人时所穿的官服。不过裴煊很不习惯穿这种宽大袖子的圆领铭袍铭衫,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襕袍襕衫。
小吏牵过裴煊骑乘的大马走来。
这是圣人赏赐下来的突厥马,要比其他马显得更加高大,脖颈纤细、四肢修长。太宗皇帝昔年尤爱此马,称此马鬣高臆阔,眼如悬镜,头若侧砖,腿像鹿而差圆,颈比凤而增细。
到了如今,拥有一匹突厥宝马,已经成了长安权贵身份在外的象征。
此时鼓声过二百,距离宵禁还有三百声。
裴煊一勒马缰,轻车熟路地掠过了停泊港,沿着东市笔直的大街,直奔龙首原大明宫的望仙门而去。
他知道时间紧迫,顾不得仪制令,沿街过往的胡商看到有人在大街上纵马飞驰,脸上都露出了惊骇的神色,不良人刚要上前制止,便瞧见了拴在马脖上的御制黄丝带,连忙停下脚步,全当做视而不见。
龙首原地势高,距灞、浐二水较近,当年宇文恺督造大兴城之时,便考虑过医博士提出的卑湿建议,所以后修的大明宫都采用高阁建筑。
裴煊一路骑至望仙门下,早有内舍人在此等候。
那女官梳着漆鬟,面上绘花钿、斜红、靥子,上着绿衫子、联珠纹锦背子,下着红黄间裙、天青纱裙,肩搭绿帔子。
女子瞧着裴煊下马,打了个礼,柔声说道:“裴郎万福,可用过了晚食?”
“已经用过了。”裴煊恭敬的回礼,“有劳上官舍人亲自在此候着,裴某因事耽搁了些。”
两人寒暄了几句,便朝着昭训门一路走去,过了太液池,抵达了麟德殿。
麟德殿在圣人归来长安后,又重新修葺了一番,样式多仿神都洛阳的明堂跟万象神宫,上下为三层,上为九龙捧凤,凤高十尺,用纯金装饰,中间有一根十围粗的大木柱,上下贯通,下面安置铁制水渠,圣人常于黄昏后在麟德殿的禅室内潜心礼佛。
甫一入麟德殿,便瞧见了好大一面檀木丝绸绘制的屏风拦在了眼前,隔断内外。裴煊站在屏风外不动,只听内室传来邺国公以及宰相争辩的声音。
“张侍郎刚拜相,便在圣人面前唐突我兄弟为虎作伥,甚至翻出魏元忠、张说一案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张相如今翼戴兴运,谟明帝道,看不惯我兄弟才疏志浅,不配与您共理朝政?”
“一派胡言,分明是你们兄弟二人仰仗圣人宠信,纵容府中家奴恃主威势,当街殴打百姓,强抢民妇,枉顾百姓生死,大理寺卿只是按律杖杀了你府中恶奴,便被你寻了由头弹劾,朝堂岂能是你张氏兄弟的一言堂!”
裴煊恭谨的站在屏风外,听着宰相与邺国公的一番唇枪舌剑,算起来这已经是老师张柬之拜相后第三次得罪二张兄弟了。
如今朝堂局势暗流涌动,二张兄弟仰仗圣人恩宠专权跋扈,把持朝政,权势震惊天下,百官畏惧,甚至梁王都要为二张兄弟争执鞭辔,他们所在的奉宸府,也是裴煊得罪不起的。
二人争辩了一番,静默间,圣人苍老的声音终于从禅室内传出。
“六郎年少,终究缺少历练,不谙吏事,才导致出了府中恶奴,既然已被杖杀,此事便了。”
说着圣人的话因又一转,语气里包含了爱怨交加的责备,“六郎你与五郎终究是年少了些,代理朝政,还是差了些火候,干了些授人以柄的蠢事,不过也好,大典将近,等大典过去,一切由朕来处理就好。”
听着圣人对二人的恩宠,宰相没有继续说下去的理由。得了空隙,屏风外的裴煊这才一弯腰,朗声说道:“臣巡疗司司令,麒麟台朝议郎裴煊前来参见。”
没过片刻,邺国公跟宰相先后从内室里走出。
邺国公同样是个过了舞象之年的朗俊少年,眉清目秀,唇上留有美髯。裴煊听说其曾身披羽衣,吹着箫,乘着寓鹤游行,如仙子去状,颇得圣人恩宠。
邺国公看了眼垂下头的裴煊,笑了笑:“裴议郎不过舞象之年,就任了翰林医官,又执掌巡疗司麒麟台,果然是才高运蹇,圣人也常夸奖你,说你做事明析毫厘,擘肌分理,张相能有你这样的徒弟,真是国朝的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