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库一踏入门槛,目光便如利箭般直刺裴煊。裴煊仗着圣宠,素来对他这位县令不屑一顾,先是无视法度私提死囚,今又擅闯永兴坊,挑战权威。
这一幕,无疑为这场风暴又添了一把猛火。
他缓缓踱至裴煊跟前,轻描淡写地一拱手,嗓音中带着几分刻意的生涩:“闻听太常府邸突遭宵小侵扰,竟至于郡王爱孙受创,裴大人此行,莫非是无意间酿就了此等大祸?巡疗司非我万年捕快,亦非长安武侯之职,更非禁军巡城之权,唯专司长安疫疾之策防,何以胆敢率兵擅入永兴坊,扰人安宁,擒贼于私?”
裴煊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淡然回应:“本官初衷乃是为太常贺寿而来,不料偶遇贼影潜藏府中,岂料被李县令误解为私闯?此等罪名,实难承受。”
李宝库见他轻易推脱,不禁愕然,言辞间略显慌乱:“你休得狡辩,分明是你率众突入,迫使贼人铤而走险……”
裴煊不待其言毕,便截断了话头,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李县令且慢!若不信,可询在场北门众将,若非他们及时援手,奋勇除贼,殴毙了那贼凶,后果不堪设想。反观李县令,掌舵万年,却让贼影在光天化日之下潜入太常府,伤及郡王贵孙,此等失职,实难辞其咎!在场左肃政台的御史们,皆亲眼目睹贼人凶相毕露,必会据实上奏,届时李县令恐需远赴岭南,与猿猴为伴了!”
“你……你!”李宝库本想兴师问罪,却被裴煊反将一军,气势骤减,一时语塞,急得满头大汗,只得破口大骂:“裴从嘉小儿,休逞口舌之快,行事不端,枉为裴氏之后!不讲武德的河东鼠辈!”
辽阳郡王目睹二人唇枪舌剑,怒意更甚,沉声怒哼:“不论是谁之过,我孙儿所受之伤,皆需有个交代!若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纵使舍弃爵位,亦要告至圣上面前,为我孙儿讨回公道!”
裴煊岂能坐视事态失控,惊扰圣听?一旦圣颜不悦,责任压肩不说,更恐延误了追踪坛尸、缉拿凶犯的千钧重任。他环视周遭,心中已有计较,遂将辽阳郡王悄然引至一旁,密语相商。
辽阳郡王心有千千结,尤念孙儿伤痛,初时不愿,被裴煊坚决牵引之下,面含愠色,正欲呵斥,却见裴煊一脸肃穆,抢先言道:
“郡王可知,那武将手下丧命的贼子,非同小可?”
辽阳郡王闻言一愣,“莫非不是寻常蟊贼,趁夜窃财?”
裴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低沉而有力:“何等宵小,敢在太常卿寿宴之际,潜入府邸行窃?此等贼子,实为‘济善道’余孽,与十七年前洛阳至山东道那场惊天瘟疫背后的黑手紧密相连,是巡疗司丙辰旧案中,悬而未决的恶徒!”
辽阳郡王闻言,面色骤变,二十余年镇守玄武门的岁月,让他对那场瘟疫的惨烈记忆犹新——洛阳至山东,饥荒遍地,三十七处人间炼狱,两京道上,尸骨相枕,人相食,惨绝人寰。
“巫蛊坛尸十七年沉寂后,而今再现长安,我恐其目标直指八日后大典,欲行不轨。”裴煊敏锐捕捉到辽阳郡王情绪的微妙变化,趁热打铁,“八日之内,若不能将这潜藏的阴霾一扫而空,大典之日,恐成长安梦魇!”
辽阳郡王面皮抽搐,此刻已然知晓了此事的严重性,自己孙儿的生死与圣人的安全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他若因孙儿的伤事,阻扰裴煊追查,甚至闹到圣人面前,也许圣人会看在他宿卫玄武门多年的情分,给他一个说法,可他将门李氏也就到头了。
见辽阳郡王已然明了,裴煊心头一松,温言道:“下官府内,藏有医术超群的疡医博士李稷,此人或可解郡王之孙危局。”
此言一出,辽阳郡王眼中光芒大盛,连忙紧随裴煊步伐,向不远处的李稷行去。
李稷听完裴煊的话,只能跟着进入居室查看了那稚童头部的伤,审视孩童头部之伤,神色凝重:“周医官所断无差,此子从高坠地,颅脑受创,淤血积结,致其昏迷。唯有开颅取血,方能救其一命!”
“开颅?”辽阳郡王面色大变,“此法……此法太过渗人,将人头颅劈开,这人焉能活命?”
李稷没办法跟这群1300年前的古人解释,什么叫开颅手术,而且在这个时代,没有各种仪器控制,就算是小切口颅脑手术,也有一定的感染几率,李稷并不能保证手术的完全成功。
李宝库不愿继续在这里跟裴煊扯皮,连忙高声说道:“既然事情无法解决,郡王一家也不愿接受裴司令提出的方案,不如就先请裴司令,还有这个疡医,一道随我回万年县详述事情经过吧,等待事情调查清楚,本官自会送二位出来!”
裴煊自然不能跟李宝库回去,时间紧迫,他必须趁早从这里脱身,追查永兴坊中这伙贼人的来路,看着万年县不良人将许府团团围困的态势,他一把拉住了李稷,冲着辽阳郡王说道:“既然如此,我愿意与郡王立下军令状,若救不回郡王之孙,我与李稷,甘愿一命赔一命!”
“姓裴的,你到底在口出什么狂言啊……”李稷顿时被吓了一大跳,刚要反驳便被身旁的澹烟跟宴安一同捂住了嘴,拉到了一旁按住。
裴煊让人取来纸笔,几下便写好了军令状,又抓住李稷的手,强硬地让他按了手印。
李稷瞧着军令状上鲜红的印记,气急败坏地拉甩开了裴煊的手。
“介象兄!唐城数十万生灵之安危,皆系于你一身!若救人未果,我裴煊定与你共赴黄泉,以谢天下!”裴煊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衣袖一挥,郑重抱拳,身后的澹烟与宴安亦紧随其后,向李稷深深一拜。
“老六,一群老六!”李稷心中怒火中烧,正欲发作,裴煊已如风般疾步而出,留下他一人。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成了这场赌局的筹码,被困许府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