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煊也不啰嗦,给了身侧青袍小吏一个眼神,对方立马领会了裴煊的意思,从圆木柜后将逆旅登记的名册都翻了出来,这上面记载了所有住店人员的信息。
朝廷自垂拱二年便在长安城制定了完善的管理制度,为了辖制长安到洛阳的商旅与行人,在长安、洛阳到边关,一共设置了二十六个重要关口。
其中包括6个上关,如京兆蓝田关、华州潼关;13个中关,如京兆子午关、同州龙门关;7个下关,如凉州甘亭关、河州凤林关。只要是在大唐帝国活动的人,不管是官方背景的,还是非官方背景的,想通过关隘,必须拥有官府发放的“公验”?。
而所谓的公验,也分为五种:
传递公文的官差,拿的叫“符券”?。
朝廷的邮驿人员,拿的叫“递牒传符”。
朝廷征调的丁夫,拿的叫“总历”?。
走马上任的官员,拿的叫“告身”?,至于普通百姓,拿的叫“过所”。
逆旅开四方门,揽八方客,这几类人员住店,都必须查验上述几种公验,证明他们的身份信息。
小吏从登记的名册上,找到了二楼四个房间客人留下的公验,其中一为并州赴任长安的官宦,一为凉州穿越风沙而来的商贾,而另两位,则自巴州远道,是一对姐弟。
“人可还在店中?”裴煊轻语,眼神示意狩虎卫蓄势待发,意欲上楼擒人,不料,店家一语惊人,晨曦微露时,四人已悄然离店,留下一室空寂。
裴煊亲率众,二楼之上,逐室探寻,每一角落皆不放过。
他站在最后一间房内,目光落向了半开合的窗户前,轻轻推开了窗户,站在这里刚好可以望到斜对面长街的南侧,顺着目光看去,那里正好是许宅后门的窄巷,能清楚地看到东南角里那栋二层阁楼,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阁楼应是许宅匠人用作漆木的地方,他听许太常说过,府中为了赶八日后祈天大典,特意从牙郎处雇佣了一批木匠,要在大典前赶制出一批风灯出来。
“这间房里主的是何人?”裴煊不信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转身眸光如炬,逼视着店家。
店家瑟缩:“是……是一对姐弟,从巴州远道过来,说起来也是可怜,那弟弟是个瞽目人,患有圆翳内障,眼珠子是青白色的,看上去很渗人,不能辨物,来长安是为了医治眼睛。”
店家对那对姐弟印象最为深刻,每与那瞽目人对视,看着对方青白色的眼睛,都感觉像是跟鬼对视一般,很是渗人。
“瞽目人?来长安医治眼睛?”裴煊紧绷地神经略有松弛,暗道自己难道真是疑心太重了?
瞽目人在长安城内并不少见,每年都有不少他州的瞽目人来长安求医,只因长安百医榜上有一位针绝,名为甄洪,此人善用金针,能以金錍决抉人眼膜,治愈圆翳内障。
而且,这个人裴煊十分熟悉,乃是他医道的授业恩师,据他所知,师父甄洪自幼修习前隋所传的医书《龙树菩萨眼论》,自成一术,名为金针拔障之术,神乎其技,每年有不少瞽目人前来长安针庐找他求医。
裴煊踌躇满志而来,败兴而归,只能吩咐人记录这四间客房住店之人的姓名样貌特征,下令详录四人信息,交予吴嗣深挖。临别之际,更特意叮嘱店家,保留四室原貌,以待后查,严禁他人涉足。
他带人刚走出祥和逆旅,十字街东南方向突然升起了一股浓厚的黑烟,这是他离开许府前,特意交给澹烟的狼烟,一但许府中出现任何变故,便让她放出狼烟示警。
裴煊抬头望着那扶摇直上,在半空中不曾断绝的烟柱,心中顿时一凛,便知是府中的李稷出了变故。
他连忙从小吏手中夺过马缰,一个跨步跳上了突厥皂马,朝着东南角荷恩寺对面的许宅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