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兴观幽邃巷尾,一驾马车悠然伫立,马头轻扬,朝向北方。
此车非比寻常,车轴敦厚似磐石,尾轸宽广如展翼,外覆草席帘幕,遮掩着内里不为人知的秘辛。
宴安目光敏锐,捕捉到巷口处络绎不绝自怀远坊蜿蜒而来的厢车行列,皆是西市归途的贵族宅邸车驾,车上四角銮铃轻响,厢外多是彩纱摇曳,更有健马高骏,护卫森严,尽显贵胄风华。
他悄然向身后的狩虎示意,借这穿梭的车队掩护,悄然逼近。
目标马车斜倚一隅,自其后方隐约可见车夫侧影,那是一张陌生的糙汉脸庞,在宴安的锐利的眼中迅速被定格。
那车夫头戴蓑笠,仿佛心灵感应一般,这边宴安甫一靠近,那车夫竟诡异地回首,四目交汇,刹那间的惊愕转瞬化为惊呼。霎时,马车内跃出数名潜藏道观内的浮屠贼子,这些人情急之下,直接将马车内掩藏着的坛尸推了下去,坛中的尸油溅了一地,随后从怀里掏出火镰一掷,烈焰腾空,构出一道阻隔追兵的火墙。
空气里登时都是尸体烧焦腐烂的气味,宴安撕下袖袍捂住口鼻,翻身上了身后一匹突厥马,可这马惊惧前方火墙,前蹄乱蹬,畏缩不敢上前。就在此时,济善道贼子驾着马车猛然发难,无视前方缓缓行进的厢车队列,如猛兽般正面冲撞,脆弱的厢车瞬间被巨大的力量撕裂,翻倒在地,那马车内的女眷尖叫与马匹的嘶鸣交织成一片混乱。
护卫们措手不及,惊愕之中,却见济善道的浮屠众凶相毕露,匕首寒光一闪,几名没反应过来的护卫瞬间被夺走了性命。旋即驾着马车趁机倒退,再次发力,朝着前方狠狠撞去,将阻碍的厢车一扫而空。
宴安见状,顾不得其他,连忙下了马,用双手护住脸,朝着那肆虐的火墙直接飞奔了过去,尸油蹿起的青焰燎着了他的衣物,手上的皮肤也被灼出一大块烧疤来,却无暇他顾。
身后的狩虎军汉们眼明手快,判定敌踪,纷纷拔刀相向,义无反顾地朝着火墙冲去。
宴安强忍手上的痛楚,才穿过火墙,便瞧见那济善道的贼子已挣脱束缚,撞开了挡路的车队,向巷子口的东方遁去,留下一串慌乱的痕迹。
他疾步如飞,两步并作一步,轻盈跃上那翻倒在地上的厢车上。
宴安立于车厢顶部,借助高度优势,身形再度一跃而起,宛若飞鸟归巢,精准降落在济善道那可疑车辆的尾轸之上,那宽厚的车尾,反倒成了他的立锥之地。
突地,一济善道浮屠自车内探出头来,手中的障刀如毒蛇出洞,直指宴安心口。宴安反应神速,仅以腋下轻轻一夹,便化解攻势。左手迅疾抽弩,直指其太阳穴,一发即中,脑花血花飞溅,染红了他半边脸。
紧接着,又一济善道浮屠猛扑而来,宴安舍弃弩矢,俯身抱起藏在车尾的瓮大坛子,狠厉地砸在了他的头上,伴随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浮屠被里面污秽的东西浇了一身,他似乎十分害怕这坛子里的东西,嘴里发出尖叫,拼命地想要甩掉身上的污秽,却被宴安一脚踹飞,跌落疾驰的马车之下,激起尘土飞扬。
宴安未有片刻停歇,脚尖轻点车厢边缘,双手紧握车厢,如履平地般向前挪动。前方车夫感知危机,猛然回头欲作抵抗,只见一抹寒光自背后掠过,障刀出鞘,几乎将其脖颈一分为二,瞬间没了性命,染血的头颅在高空抛出一道弧线,落入了巷口的黄土路上。
宴安这一系列动作,迅捷如电,一气呵成,不给对方留丝毫喘息之机。他环视四周,确认无余孽后,手起刀落,辕马绳索应声而断,随即跃上马背,骏马失控,车辆缓缓停下,一切归于沉寂。
与此同时,龙兴观内,佯装为道士的李庸,正细细清点巫蛊坛尸的数量,动作忽止,宛如雕塑,头朝着外面微侧,似在聆听远方之音。阎六见状,心生不安,急忙问道:“发生了什么?”
李庸手指窗外,轻声问:“你可听见外面有什么声音?”
阎六侧耳细听,道观外一如往昔,茫然地摇摇头:“跟往常一样,没什么声音!”
“对,就是什么声音都没有才奇怪!”李庸面色骤变,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笑意,指尖用力,仿佛要撕裂这静谧的伪装,“这龙兴观地处崇化坊繁华十字街口,往日车马喧嚣,而今,车轮滚动与马嘶之声皆匿迹无踪了!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此言一出,阎六脸色煞白,初为惊恐,继而一股窒息感忽地涌上心头:“难不成……外面?”
宴安已经让手下遣散了附近的众人,严密封锁龙兴观,心中却是不宁。观内静得出奇,反令他直觉暗流涌动,观内的贼子很可能已经察觉出了什么,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片刻钟前,李稷的鸟梭声便忽然断绝,嘎然而止了。
他抽出腰袴间的横刀,又扣下了胸前甲胄上的护心镜,用刀尖挂着护心镜,精准探向龙兴观幽深的庭院,只瞧镜中光影斑驳,仅余模糊人影摇曳。倏忽间,人影遁去,随之而来的是搬运东西的声音,似有重物訇然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