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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居死地破釜沉舟 困围地内间伐谋

炎炎夏日,骄阳似火,洛阳城东,洛水两岸原上,还有两支大军,针锋相对。杨玄感与李子雄麾军对峙于洛水两岸,二人皆是一般心思,打算以静制动。兵将披甲执兵,整肃挺立,大半日下来,早已汗流浃背,不过眼下如箭在弦,一触即发,众人虽是疲惫紧张,却仍不敢有丝毫松懈。

杨玄感暗自寻思,如此这般耗着,也不是个办法,终得想个法子打开僵局。可正他犯愁之间,听洛水对岸李子雄大喝两声道:“叛军头子可是楚公杨玄感?”杨玄感一人一骑走出军阵,应声答道:“正是。来将可是右武侯将军李子雄?”李子雄哼了一声,撩起手中偃月刃,呼呼地凭空舞了两下,蔑声说道:“昔日追随令尊越公南下平陈,你自称一日连拔南陈长江沿岸九寨,如今一见,也不过如此,躲着做那缩头乌龟,也不敢渡水来与爷爷一战!”杨玄感仰天哈哈大笑一声道:“年前圣上征辽,李将军守涿郡,连那点后勤小事都办不好,还有这脸来此叫阵!”李子雄听罢,面色铁青,切齿咬牙,狠狠瞪了杨玄感一眼。其实杨广首征高丽,皆因其好大喜功,军前诸将无临变决断之权,以致战机延误,才落得全军溃败,与一干将领,实无多大干系。但杨广败绩归来,却迁怒众将,除了宇文述心机老道,朝中根深,来回斡旋,免于一难,其余人等问罪查办,削官革职,直教众人心中郁闷。此时杨玄感一语刺中他心口疮疤,李子雄怒火中烧,暴跳如雷,吹嘘瞪眼,连连暗骂。

不过李子雄暴躁归暴躁,却仍按兵不动,啐地骂了一声,又继续说道:“杨公若不敢渡河来战,不如乘早收兵回你黎阳城去,也免得在此被天下英雄耻笑。”杨玄感反唇相讥,说道:“圣上此番征辽东又逢失利,李将军也别在此吆喝,赶紧回去想想如何保住你官位吧。”李子雄听罢心头一颤,想那没来由的被杨广随性废立,自是苦憋不堪,他火冒三丈,怒目圆睁,嘶吼而道:“若不是你这厮趁隙造反,圣上此番征辽东岂会无功而反!你这厮甚是啰嗦,若真有本事,乘早渡河过来决一雌雄!”

毕竟二人都是久战沙场之人,渡河挑战凶险之至,谁又会轻易冒险而进。两人言语一来一往,相互挖苦讽刺,讥笑咒骂,不知觉又过两个时辰,只觉口干舌燥,疲惫乏力。眼看着天色渐晚,两岸士卒个个皆渐显怠困之容,无法再战,彼此虽都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两人只得各自鸣金收兵,邀约择日再战。

时至黄昏,李子雄带兵回到洛阳,刚入城中,恰见樊子盖落败狼狈归来,还一脸颓色,禁不住嘲笑说道:“金紫光禄大夫此计甚妙,看来应是大破匪兵,不知擒得敌将何在?”樊子盖白了他一眼,怏怏说道:“如今贼军兵临城下,你我当同心破敌,守住洛阳才是。”李子雄冷笑一声:“樊大人着俺去这洛水南岸,于酷日烈暑之下去干叫骂这等无聊泼妇之事,自己却带人去擒贼领功,只可惜技不如人,折了如意算盘。要是当初依俺之计,等啥劳什子援军,让俺直突邙山贼营,也不至落得如此难堪下场。”樊子盖哼了一声道:“你这蛮子头脑如此简单,又怎是杨玄感对手。今日要不是老夫借你这两路黑甲精骑,杀他个突然,你这驴头早搁杨玄感座前案上了!”李子雄勃然大怒,吼道:“老匹夫休要猖狂,若非年无端遭罪,俺今日官品爵位又怎会在你之下,容你如此嚣张跋扈!待明日爷爷领兵去破了邙山大营,回来再与你理论!”樊子盖一听,怒目大喝一声道:“你敢!老夫乃从二品金紫光禄大夫,今授圣命为东都留守,全权负责洛阳一切军政事务。今日老夫有言在此,未得将令擅自出城作战者,一律军法处置!”李子雄见状冷笑一声:“金紫光禄大夫威势好不骇人,只是这今日作战之时,不知威风何在!”樊子盖无心再与他纠缠,一摆手不耐烦说道:“你这蛮子,老夫懒得于你一般见识!你若要嫌命长,明日尽管出城去战。只是今日有言在先,届时休怪老夫无情,明日你这驴头,即使未被杨玄感拿去,也定让老夫给铡了!”说话声中,他把头一瞥,掣马挥鞭,扬长而去。

原来樊子盖本是岭南循州总管,大业五年隋帝车驾西巡、亲征吐谷浑之际,苦恼于其地多鄣气,樊子盖合时宜而献青木香以御雾露,甚得隋帝欢喜,他方才得宠,加官进爵,进京受用。不过樊子盖自外藩入为京官,非依战功,故不遭朝中同僚待见,尤其今他出任东都留守,洛阳旧官瞧不起他,也多轻慢刁难之。李子雄亦是其中之一,他于酷暑之下叫骂一日,本就肝火旺盛,眼下又遭一通奚落,当即揎拳捋袖,怫然作色。但樊子盖已然走远,他也只能散去军士,独自一人悻悻回府。

而另一边杨玄感亦率军归营,途中恰遇杨玄瑛龙光门小胜回来,两人各自细说了一番日间之事。首攻洛阳无果,凭空浪费了一日,不知此时河北屈突通大军行已行至何处,杨玄感愁眉苦脸,愤愤不已。恰当时,忽有探子来报,屈突通于安阳更换轻身装备,突然折转疾行西进,其先锋骑兵千余人一人两驹,轮番更骑,每日奔进一百五十余里,将至黄河小浪底北岸。杨玄感俄然愣怔,但今悔当初未听李密之言先夺孟津、金墉已为时过晚。

杨玄瑛犹在思索日间战事,沉默片刻,说道:“今日观洛阳军行动,樊、李二人冒进出击,应是故意拖住我军,为屈突通顺利渡河赢得时机。都怪小妹不好,一念之仁,放走了樊子盖,耽搁错失夺取洛阳良机。”事已至此,自责徒劳,杨玄感安慰说道:“瑛妹勿需介怀,即使擒杀了樊子盖,还有李子雄在,多半也是同样结果。今看屈突通脚程,愚兄回营稍做歇息,今夜三更领兵去奔袭金墉、孟津,尚来得及。”杨玄瑛心事重重,说道:“樊子盖能识破我军计谋,非等闲之辈,不如小妹乘夜去袭那洛北二塞,兵逼皇城,也好教东都人有所忌惮。”杨玄感寻思一番,说道:“瑛妹去袭洛北二塞,愚兄又去孟津金墉,邙山主营无人镇守,若有人来袭,恐怕有危。此法太过冒险,瑛妹还是暂留营中,据邙山主营高地守樊、李二人即可,待愚兄这边夺了孟津、金墉,那边与回洛仓蒲山公联系之后,再做打算。”杨玄瑛说道:“如若夜袭洛北二塞成功,洛阳城北邙山一带主营、二塞、回洛尽皆打通,可相互呼应,纵明日有樊、李二人来袭,应也能守住。如今时日无多,当兵行险招,才有回旋余地。”杨玄感摇摇手说道:“洛北二塞靠近洛阳城垣,若樊、李不攻主营而去攻二塞,这边主营难以及时援救,多半又是损兵折将,徒劳一趟。瑛妹别再说了,就此决定,愚兄这就准备去了。守住邙山主营责任重大,瑛妹心还需处处谨慎小心。”说着扬手一挥马缰,奔马而去。

杨玄感一路驰回大营,稍作休整,三更一过,点了马步二军六七千人,披星戴月,兼程而进,奔赴金墉城。而与此同时,李密困于回洛仓城内,被封锁一日,直待傍晚董霸弓骑撤去,清点死伤,也有个百八十人。当下错过先机,落于被动,李密甚为懊恼,遣人赶回邙山主营报信后,自己则回了中军大帐,自斟清茶,浅酌深思。

仔细回想日间诸事,甚是蹊跷,己军处处受人掣肘,莫非有人将军机泄入洛阳,想到此处,李密已是一身冷汗。但今悬军深入,处回洛仓城又无险可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冒险而进,拼命拿下洛北二塞再说。李密下定决心,当即起身走出帐外,集兵将于校场,大声说到:“今孤军至此,前有洛阳墙高壁坚,后又敌塞截断归路,留在此处,死路一条,若欲谋生,当趁夜突袭,取下洛北二塞。今战亦死,不战亦死,尔等当随我济河焚舟,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言辞慷慨,众兵将听罢,群情澎湃,纷纷挥起手中斧钺兵器,助威呐喊,一时之间,军心高昂,士气盛涨。

李密说罢,派了十余亲信之人,留于回洛仓,命其于城内仓窑之间设置硫磺干草等物,暗中吩咐若有隋兵来袭,则纵火烧毁回洛粮草,若无隋兵来袭,则静待大军洛北二塞战罢归来,如此这般交代完毕,又走回辕门,大声对众军士说道:“今夜全军出动,此间粮草不能留于隋兵,将于大军出击后付之一炬。仓城焚毁,我军便再无回头之路,唯得胜入洛北二塞,方是活路,尓等应做必死觉悟!”孙子有云:“死地则战”,众军士一听如此,个个如狼似虎,杀气腾腾,随李密出回洛仓去。

月没参横,北斗阑干,李密引军悄然而进,至阿旧塞之西,匿于林中,分了一只百人精锐小队,伏于故向塞出口,只待这边战事一起,故向出兵来援之时趁隙夺塞。安排妥当,他唤来军中一名善射军士,点起火箭一只,拉满长弓,对着角楼职守士兵,“嗖”地便是一箭射去。呼啸声中,火练一道,划破夜空,未待城头隋兵看清,角楼那人惨呼之中,应声而倒,滚地而燃。余下弓兵皆纷纷张弓而射,霎时之间,漫天火矢,坠落如雨,射城墙内外。城塞失火,烈焰腾空,李密拔出腰间佩剑,一指城头,大吼一声,霎时间,杀声一片,众兵将直冲城塞,为首步军数人一组,共提百斤冲木,便去撞门。

阿旧塞中隋兵日间戒备已久,未想到只那董霸弓骑一去,李密便会立即乘夜劫塞,已然松懈休憩,眼下猝然遭袭,乱作一团。待其惊回神来,组织反击,李密冲门步军早已至城墙之下,冲撞塞门。这阿旧塞夯土为墙,不比一般城池坚厚,遭轮番重锤之下,塞门终于倾塌,楚军立刻涌入其中,四处砍杀。此时楚军破釜沉舟,绝处求生,尽皆奋厉,凶相尽露,杀红双眼,叱咤狰狞,罗刹猛鬼一般模样,挥舞手中斧钺大刀,见人就斫,光这气势样貌,即令隋兵见之胆寒,如何还敢招架。两军厮杀不到一个时辰,隋兵或死或降,不堪再战,一溃千里。而这边阿旧遇袭,那边故向闻变,即开塞门前来救援。可正其出塞,忽闻杀声四起,一路楚军伏兵撞出,猪突豨勇,以一当十,战不出多时,杀散敌众,乘隙冲入故向城塞,亦将其一举拿下。

李密率众一番苦战,终于拿下洛北二塞,已然天亮,他一边收拾塞内残局,一边遣人报邙山主营。一个昼夜苦熬下来,他已是饥困交迫,疲惫难耐,正想好好休息一番,忽遥遥望见西面回洛方向浓烟滚滚而起,彤彤火光耀上云端,知是回洛仓遭遇洛阳袭击,已被自己部下焚毁。李密暗自庆幸,若非先下手为强,夜袭夺得洛北二塞,此时业已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了,他不禁长嘘一口气,便回帐营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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