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白边河边,那个曾经搭建个小窝棚,那个曾经批斗太爷爷,那个两位老人投河,那个曾经长着一棵老柳的地方,立起了一座新坟。
德儿哥风光的走了,他不是一个孤苦的老头子,被草草的埋葬。那天给他送行的人很多,不只是我和叶知秋夫妇,还有梁校长、李老师,还有很多的聂家寨村民自觉的服孝跟在后面,没有哭号,只有呜咽的秋风,呜咽的白边河水,只有随着秋风起起伏伏的,一眼望不到边的灰白色的芦花,还有管事先生悠长嘶喊的抬棺号子,还有我也在嘶喊的引路声:“德儿哥,走好,上坡了!”“德儿哥,走好!过坎儿了!
德儿哥走了,他带走了许多故事,也留下了许多遗憾;他吐露了许多秘密,也带走了同样的精彩。他给我留下了钱财,也留下了无尽的思念,带走了我童年最珍贵的记忆。
五七的时候,我带姜馨兰回到了白边河,祭奠德儿哥,烧了房屋家具侍女元宝香烛车马,鼓乐手和帮闲都随梁主任回老宅去了。我和姜馨兰留了下来,再次给德儿哥磕了头。
我从身后抱着姜馨兰,一同望着芦花起伏的白边河,望着一望无际青青的麦田,给姜馨兰讲述几十年前的故事:“那时候,我太爷爷和太奶奶,带着我奶奶,和村里我奶奶的的叔叔伯伯们一起劳动,一起吃饭。那时候,一眼望去,都是太爷爷家的田地,一到收麦子,满地都是麦垛,到处都是场院.....这白边河边好多芦苇,一到秋天,河两岸都是雪白的芦花,就如同现在。河里有鱼有蟹,太姥爷农闲了,会背着奶奶去河边捉鱼捉蟹......那时候,奶奶的身后,总是跟着一个流着鼻涕的脏小孩儿,那就是德儿哥。再后来,他们都长大了,奶奶看中了一个走乡的俊俏小裁缝,十三岁的德儿哥失去了心中的小姑奶奶,只留下四个小金锞子。再后来,太爷爷太奶奶投河了,家破了。再后来,德儿哥拿着锄头,被打的头破血流,却要以命换命,才赶走了霸占着太爷爷祖宅的村民.....
姜馨兰靠在我的肩头,紧紧贴在我怀里,轻声抽噎。我从衣兜里拿出两个小金锞子,塞到姜馨兰手里:“四个金锞子,我偷偷放在德儿哥手边两个,让他带走了。但愿他能如奶奶所愿,找到个心爱的姑娘。这两个,我也如德儿哥所愿,送给我心爱的姑娘。”
姜馨兰握紧了手,突然转过身来,搂上我的脖子,踮起脚尖,深情的吻了上来。
德儿哥周日的早上没的,等他入土为安,办完所有杂事,已是又一个周日了。三叔要上班,办完丧事当天就回了。大伯要照顾奶奶,第二天也让他走了。我和爸爸支撑到最后。德儿哥已在聂家寨没有了任何亲人,除了梁校长,可是,虽然这事梁校长已经在当天和我谈过了,我却不会无知到要他认祖归宗。梁主任和管事先生帮我们在老宅,完成了所有白事该有的仪式和礼节。
房子和宅院都按约定留给了村里,由梁主任安排。他告诉我,乡里和村里会把老屋修葺一下,然后在院子里再起几间房子,做为村里活动中心来用,并且会专门留出来一间放德儿哥的一些遗物,还有按习俗留下来的纸炮,供三年内清明、周年上坟用。我感激梁主任和梁校长办事的厚道。梁主任感叹于德儿哥后事的隆重和聂家的遗泽。
前后三天,叶知秋和王勇都在。白事当天,罗港县城大大小小几十个自我感觉有点儿头脸的混混都来了,送上了厚厚的白包,恭敬的如同港台片送黑老大一样,集体在德儿哥灵前鞠躬祭拜,不知道德儿哥泉下是不是得被吓着;罗港县无孔不入的官员们得到叶老到聂家寨的消息,形形色色的车辆来往不绝,只是偷偷过来,三三两两一起鞠个躬,留下白包和名字,再和叶知秋王勇寒暄几句才走。但无论什么颜色的人,叶知秋都会认真的向他们介绍:“冯去一,我弟弟,这事是他办的。”
我坚持没有收聂家寨所有村民的白包,只办酒席,不收礼。只有一些香烛纸钱无法拒绝。梁校长的礼我收了,李老师的都没有收。我和叶知秋都认为梁校长的,我们应该收。事情办完,梁主任稍一盘点,也是倒抽了口凉气。我自知没有叶老,叶知秋王勇夫妇,还有梁校长撑腰,没有梁主任在村里坐镇,这事不会办的这么顺利,当然不会居功。给梁主任和管事先生送了丰厚的烟酒礼物,让他们满意。我拿出办事用的一万块钱,节余下来的四万多礼金,我打包全都推给了叶知秋。我没这么大的面子,这些钱,都是冲叶知秋爷孙俩和王勇来的。
叶知秋也陪着我忙了三天,一样的守灵,一样的送葬,一样的憔悴。她看着桌子上的钱,冷冷的看着我,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才用白皙的小手,在我脖梗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咬牙切齿的说:“我是你姐,我是你大表姐!不是要跟着你德儿哥叫你幺爷爷!”
王勇拿出我的小背包,把钱全塞进去:“幺弟,姐和哥不差这点钱,这是你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