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里真”这时也来到我面前,矮身纳了一福:“你是何风吧,我是小姐的使唤丫头冯瑞。多亏你出手相救,我替大小姐谢谢你了。”
原来在我的这个记忆中她叫冯瑞。可天雨怎么不谢我?如果说赎身是东瀛人出面,她可以不算在我身上;可今天真的是我奋不顾身地救了她啊,她还这么一声不吭么?
天雨自然不会觉察我的想法,仍淡漠地看着前方,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她对我的态度已经远远超出人类可理解的范畴,这让我怀疑她根本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只是个人形机器。
不一会医务兵为天雨处理好了伤口,又缠了几层白纱布,用生硬的汉语说了句好了。天雨对他一点头,淡淡说了句谢谢,挣扎着要站起,冯瑞忙过去把她搀扶起来,一点点向卡车旁挪动。她们走得很吃力,可毕竟都是女孩,旁边一堆男人也不好去帮忙。
我虽中了蛇毒,但一是年轻力壮;二是好歹练过几年功夫,真气足些;三是时间短,毒液并未被过多吸收,所以还能强挺着往回走。
大家都回到了各自车旁,准备上车。藤本却将大家喊到了一处,大声宣布:“这二十多天来诸君一直在辛苦赶路,说来惭愧,竟一天也没休息过,作为队长,我在这里谢谢大家!”说完给大家深深鞠了一躬,“现在两个正式队员都受了伤,需要好好休息调理一下,所以我临时决定违反长谷川教授的计划,今天就在这原地休息,明天早上再出发。”
他话音刚落,中国士兵马上发出一声欢呼,东瀛人却没反应——因为先说的是汉语。他又用日语重复一次,东瀛兵也跟着欢呼起来。
他们的愉悦是发自内心的。就算是铁打的汉子,经过这二十多天没日没夜地折腾也早已到达极限了。不等藤本下令,卫兵们已纷纷瘫坐在地,高声说笑着,肆意放松着疲惫的身心。东瀛人说什么听不懂,几个中国士兵则商量着要去打几只羚羊解解馋,戈壁上经常可以看到羊群。另外几人毫不避讳地谈论着女人,说到妙处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蛇毒开始发作,我头晕得厉害,只觉天旋地转,胃里像发烧一样,想吐又吐不出来。站了一会觉得支撑不住,只好勉强爬上车厢,躺倒在一堆食品上大口喘着粗气。嘴里的感觉已经完全丧失,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可我还年轻,还没有爱过,不想就这样死去。我干嘛要来这个鬼地方?真的只是为了弄清东瀛人的阴谋,还是为了天雨?那医务兵只是给她包扎一下她就道了谢,我呢?我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她,她为何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在她心里还算是个人么?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我在做这些之前就应该预计到这样的结果,所以怪不得谁。蛇毒造成的麻木似乎在拼命往脑袋里钻,眼睛,鼻子,耳朵都越来越麻,连思想也模糊起来。我觉得口干舌燥,想喝点水润润,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在这蓝天白云下,苍茫戈壁中,如果我没有中毒,我甚至想高歌一曲: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可现在哪有力气和心情?这迷人的景色对我反成了一种折磨,不只景色,一切因素都在变得锐利难忍:风声,交谈声,透过车棚撒下的日光,还有头脑里的胡思乱想。此刻我只希望昏迷过去,哪怕不再醒来也认了。
除了我以外的每个人都很开心,他们拼命地喧哗着,好像要把憋了二十多天的精力都宣泄出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我,我舍己救人的义举被迅速遗忘了。我毫无办法,只能闭起眼睛,默默地忍受这无边的痛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脸上,难道下雨了?奋力睁开双眼,一个硕大的头颅映入眼中,加上那双凸出的眼睛,像极了一条大鱼。可戈壁滩上哪有鱼?这脑袋自然属于王大美,正直勾勾地看着我,张着畸形的大嘴,口水不滴在我的脸上,让我一阵反胃,哇地一下吐了,把腹中的食物吐得一干二净。
王大美顾不得我吐的污物,不断拍着我的后背,关切地问:“何爷,祖宗你怎么了?”我想说你离我远点会好很多,可嘴巴完全发不出声音,嗓子也干得要命,挣扎着坐了起来,抹了一把嘴边的呕吐物,呆呆地看着他。
其实我应该感激他,虽然他心智不是很健全,能力也几乎没有,可在场这么多人中,无论我救的天雨还是队长藤本,同我称兄道弟的孙奎,有谁来看我一眼呢?也只有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刻不离左右,恪尽职守。
他这无心之举反而救了我。这一吐把胃里的蛇毒大半呕出,几分钟后四肢的麻木感渐轻,猛一用力居然站了起来,只是还说不出话。
我小心地下了车,回到驾驶室翻出军用水壶,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这时我才知道对人体来说,一切珍馐美味都比不上水,上善若水,厚德载物,我可以几天不吃饭,但绝不能一天不喝水。
一口气喝光了满满一壶水,全身舒坦了许多,我猜这是大大稀释了胃中残余蛇毒的原因。驾驶室里还是很热,我受不住又跳了下去。藤本跑过来关切地说:“何桑,你刚才去哪里了?到处找不见你,身体情况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