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叫雀噪,早已日上三尺竿头。
这时候轿夫和挑行李的就都走了,菊香咬紧牙根,忍住悲痛,吩咐了蕴谋路上小心一篇话。
管姑娘早是迫不及待的,扶在玉屏肩上来到老太太屋里了,她挣扎着向老太太磕了一个头,又和菊香拜了两拜,站起来,摇颤着靠在玉屏怀里,喘过两口气,便唤两个随行的老妈子,把自己搀到厅上来。
一眼看见逸发站在庭中流泪,招招手儿,把他唤到面前,四个眼睛对看着。
半晌,管姑娘由怀中拿出一个信封塞在逸发手中,一言不发,这就一头闯进轿中去了。一家子攀住轿杠,大放悲声。
还算菊香撑得住,她一边命人把老太太拦住,一边便喝叫轿夫抬起轿子出门。
逸发发疯似的,由一个大爷手中抢过一匹马,跳上鞍子一直跟着轿子望北而去。
菊香不放心,急忙挑了个强壮的家丁,跨上马随后赶来。
管姑娘在轿里,正在哭得泪人儿一般,忽然听得背后一阵马蹄声急,便猜到一定是逸发,她横着心,拭干眼泪,喝让停轿。
一霎时逸发马头已撞到轿前,管姑娘掀开帘子,变色问道:“吴逸发,我和你恩断义绝,你追我,意欲何为?你再跟我前进一步,我便碰死轿下,还你一个斩钉截铁!”
蕴谋急忙拨转马头,阻住逸发,喝令两个家人下地牵住他那坐马的嚼环,拨转马头,一阵烟把他拉了回去。
逸发回到花厅,看了壁上那两张管姑娘亲手绣的添寿海鹤,和滚尘骏马,想到管青一向对他的种种好处,忍不住放声痛哭。
这时候老太太躺在床上,一味的拍胸哭个不休,菊香也早支持不住,退回屋里歇息去了,玉屏等一干人自是无心关顾他。
可怜他一个人,痴痴地,眼盯着壁上两张刺绣,哭一会,想一会的着魔。
忽然他记起刚才管姑娘给他的那一个信封,便由怀中掣了出来,抖着手把它拆开,抽出信笺一看。
原来便是他自己前日所写的两首诗,隐约的背后还透着一两行墨渍,急忙翻过来看,认得是管青的笔迹,写着两首诗。
逸发含着一泡眼泪看着,上面写道:
“数罢鸾期又凤期,楚天去雨到今疑,才人病后风情死,恼然王昌十五词。”
“万劫千生再见难!睡红枕畔泪阑干。明朝我自长亭去,独往人间竟独还!”
逸发反覆哀吟,心痛欲裂,往后便倒。
刚好菊香屋里季妈,这会儿奉着菊香的话进来看他,一见他这一个情形,只吓得亡魂丧魄,喊救起来。
一家子围进来一看,有的便去报给菊香知道。
菊香听见了吴逸发晕倒,不禁猛吃一惊,颤危危地抢过来看,只见逸发仰卧地下双目紧闭,面白唇青,人事不省。
菊香强自拿定心神,命人把他抬到床上,灌下半匙姜汁,逸发悠悠气转!
菊香拿不住主意,只得一边回明老太太,一边派人请大夫!一家子闹得手忙脚乱,好容易延到下午,逸发才算清醒过来。
菊香和老太太,婆媳两人暂时安下一片心。
可是,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因为管姑娘,已经十分伤心,再被逸发这一吓,老人家委实拿不住了,在这一天晚上,她便寒热交作,气促痰涌起来。
查家是大户,下人却并不多,平常帮着菊香理事的,只有玉屏一个人是得力的助手。偏偏这个丫头,和管姑娘感情最深,管姑娘早上一走,她可也病倒床上去了。
菊香本来体弱,一向操劳过度,早染虚损之症,好在她生平要强,家常一切总是独力支撑,现在她真的再也勉强不来了。
晚上她服侍老太太吃过药睡下,又过去看了逸发,再上玉屏屋里劝慰了一篇话,回去歇息时,已是四更天气,换过衣服躺到床中,镇静了一会,便觉得太阳穴发烧,遍身骨节酸疼难耐。
到天明时,才朦胧地睡了一觉,醒来又发现喉间腥臭,腰肿头晕,胸腹饱满一切病症,自己知道不能再挣扎了,非得静养几天,否则必弄到大病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