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抵是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被打的滋味,即使章献如何专横,也不曾对他动手。而他第一次被打,就是如此的重,如此的狠。他的半边脸麻木失痛,他的眼前转起白星,他的左耳嗡嗡作响,他忘了自己原本要讲的话,他听不清周围的惊呼。
“陛..陛...”他恢复听觉后的第一句话,是馥芝喊的,“陛下颈子可是见了血?传御医!传御医!”
“慢着。”赵祯尽快定了定神,这种事绝不能传出去。
他推开馥芝,扬起脖子注视着颢蓁。长久以来,那份令他开始害怕,开始厌恶的骄傲,终于化作了真实。颢蓁垂下眼眸,不安的吞咽着吐沫。
馥芝怯懦的看向颢蓁,壮着胆子说:“圣人伤龙体,是大不恭①...”
①因避讳宋翼祖赵敬(太祖的爷爷)的名号,所以大不敬改名大不恭。
对两个孩子而言,谁比谁强,有时候就是如此单纯,即使他们生长在宫廷之中亦不例外。
而他是个男人,在他逐渐成长的日子里,时不时也会对不同于张歆婕之美艳,苗匀婉之温雅的这种骄傲,感到潜藏在身体里的冲动。究竟是从哪天起,这种骄傲开始令他厌恶,令他害怕?
正自犹疑,却听颢蓁用明显在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召唤:“惜墨!”
惜墨面露难色,提着一颗心靠过来。
颢蓁横眉冷目的吩咐:“这奸妇——美人尚氏——胆儿虚理亏,尽在背地里说嚼本殿,教唆官家,你给我把她押到宫正局受罚!”
馥芝赶紧搂住赵祯的胳膊,带着哭腔说:“官家救我,妾身没有,圣人莫要诬赖。”
颢蓁:“惜墨!”
惜墨硬着头皮唱着诺,朝馥芝走了一步。
“你何苦为难一个宫女?”赵祯不想更多人听到他们的争执,对惜墨命令,“去外头守着,没朕的吩咐不许进来。”
惜墨的眼睛在几人之间游来游去,最终垂首默默退到殿门外。
“合着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一出生就是为难人。”颢蓁目送着她出去,回过头对赵祯竖眉喝问,“她是宫女,她不动手,难道要我亲自动手?惩戒宫中奸枉,是本殿身为皇后的治内之职,官家为何干涉?”
“治内?”赵祯微微伸出一只手,挡在馥芝身前,大声斥责,“动不动便打人罚人,分明乱内!皇后就是这么当的吗?”
颢蓁甩开赵祯的胳膊,迎面质问:“你成日里要人节俭,到了这个贱妇身,就忘了天子无戏言,皇帝就是这么当的吗!”
馥芝眼见俩人杠了,悄悄在一旁帮声搭腔:“官家乃天下之尊,一根贵点的钗子根本谈不节俭不节俭,倒是圣人自己喜欢用不干净的东西,怎反过来责备妾身。”
“你胡诌甚么!”颢蓁瞪着她。
馥芝瑟缩在后面嘟嘟囔囔的说:“外面都晓得,坤宁殿遣人去找什么涂金蜻蜓来做额妆,那可是后唐宫人卖给游女的,比起玉钗倒更似个妖物呢。”
赵祯听了,默然不语,疑心颇重的看了颢蓁一眼。
“你信了?”颢蓁突然安静下来,狠狠盯着赵祯怀疑的眼神,冷漠的问。
赵祯竟被她盯得有些心虚,馥芝咬着嘴唇嘀咕:“妾身也只是听外头传的话,有没有,圣人自己心里清楚。”
赵祯皱起双眉,盼她能少说两句。
颢蓁走到里屋,端出一个柿蒂纹银镜盒,往桌一搁:“不如本殿将妆奁里的东西都倒出来,让你翻个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