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陛下,便是土地亦有淮南淮北橘枳之分,怎好不偏不党呢?”程琳朗声回答,“诚如故事所言,梁楚结怨,两边瓜田歉收,梁楚互信,两边瓜田丰产。歉收丰产尚在其次,只怕歉收久了,两国自然会放弃耕种,届时空置下来的,则是这块沃土。”
赵桢明白这话是在提醒他,大宋重商,而海外市舶之利“动辄以百万记宋高宗”。能在御街上的开店的蕃客,有一个算一个,皆为它国贵胄大贾,若无法平息几国矛盾,来日消失无踪,毁了朝廷颜面是轻,倘连岁末进贡都受到波及,不止难获厚利,且外藩辐辏中国受损,真可谓得不偿失。
“程卿家故事讲得真动听,但不要给朕讲,去给辽人讲,不正好合了你殷民富财之道?”
刘向在新序里没有记载这个故事的时间,但在别的故事中提到梁王时,梁王有召见范蠡,所以梁王应该是与范蠡同时期的魏桓子,那时候魏国尚是晋国六卿之一,还没有特别强大。程琳为官,虽也懂明哲保身的道理,可若自认无过,便势必要阐述清楚,不留话柄,这大抵是一生仕途平顺之故。
“诚如陛下所言,蕃人从南而来,多居于广州、泉州、两浙一代从北而来,则多居于河北路而无论南北,最终皆汇集于皇城,它处并不多见。是以陛下虽怀一片仁心,免了四京蕃客商税,但所惠之地颇窄,极难走出南薰门东京城城门之一。偏偏土地越小,人员越多,诸族争抢越烈,调和越难。”
赵桢漠然地看着他:“程卿家难道没有听懂朕的话?正因争抢至斯,朕才将施予辽人的恩惠纳入它国,以彰平允。”
程琳深深鞠了一躬:“陛下,平允虽善,可臣以为对待一众蕃客,存偏私之心绝无不妥。”
“你这话倒有趣,莫非平允不如偏颇喽?”
“偏颇不敢,权时制宜矣。”
“哦?”
“北朝的确不能与南海诸国相提并论,而削减商税,诚不该遗漏辽人。”程琳有又鞠了一躬,“臣不意说灭自己锐气的话,但天下虽大,始终宋土与北朝紧邻,且两国已然兄弟相称三十年,绝非朝生夕死之关系,那比之它国更加开恩实属应当。”
赵桢的脸上看不出认同与否:“还要如何开恩?”
程琳无法从这句的语气中探知赵桢的意愿,遂拉长话题道:“陛下必定晓得梁楚浇瓜的掌故。昔梁国战国时期魏国与楚国邻界,两国士兵皆在边亭种瓜。梁人勤勉,种下的瓜长势强盛,楚人慵惰,其瓜长势稀落,楚人便因之妒忌梁人,忿而暗往将瓜田捣毁。梁人大怒,报于梁国大夫宋就,宋就却不许梁人报复,并派人夜中跨越国界帮楚人灌瓜,使楚瓜日美。楚王得知此事后大悦,遂以重金相谢,更决定与梁交好。”
“此所谓浇瓜之惠,老聃称之为以德报怨。”赵桢目色毫不和霁,“你专程在朝堂上讲大家都熟悉的故事,难道我朝需要对谁以德报怨?”
“陛下,恰恰相反,臣想说的正是,臣根本没有读出任何以德报怨的影子。”
赵桢笑了笑:“程卿家今日又劝朕切勿平允,又反驳老聃之论,究竟有何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