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御阶上,赵祯实是惊恐难安。若是平日,他早已拍案而起,偏生事到舌尖,反欲求回路,分明自己开了头,又不敢冒进。趁着众臣被他呼喝几声吓得不敢抬头,没人注意他,他暗自偷摸拧着大腿,抵消胃里气郁脘痛,强忍镇定逐个逼视殿中众臣。
却说直至瞧上这吕夷简,赵祯见他满脸的持正不阿,似自己也吃了颗定心丸,说话愈发的有底气。
“听朱衍(通事舍人)说,今儿个人齐全的很,平日钟意告病不来非耗到文德殿去横行参假1的也都至了。”赵祯端起茶盏,咂摸了一口,平复心中惧意,“朕瞧着,这是有许多事要禀。也罢,不妨有话都说一说,莫要显得朕无端揣测,虚耗尔等光阴。哪个有事要参,只管上前说话,无论是否关系结党营私,殿堂上皆做无罪论。”语毕,继续低头饮茶。
待朱衍将话放出去,殿中忽有人说:“陛下,臣有事要奏。”
赵祯额上青筋暴起,心中冷道:“好啊,到底是有备而来,回得这样快。”尽管如此,也不抬头,只淡淡问:“李丞相,是何人?”
李迪回道:“陛下,是孟王。”
“哦,果然孟王无故不会来朝上,朕倒是猜的不错。”赵祯将茶盏摆好,眼皮抬过去笑着说,“朕且听听,何事需惊动八皇叔。”样子煞是仁善。
赵元俨几步上前,朗声道:“陛下方才的圣旨,内里宣读‘奈何秋有蝻蝗,冬有旱粮;朝有奸邪不惩,反白做黑;堂有似是之言,而非之举’,说得情真意切,却不想陛下若不能分辨黑白奸邪,枉自听取似是而非之语,这蝗蝻旱粮,该怪取哪个,难道如此天灾皆因朋党所致?”
李迪听着,暗忖:“孟王还真是半点情面不留,这样直戳心肺,这莫非是不怕告诉官家他与太后娘娘已经有所勾结了?”
赵祯亦未料到他这般直接,面上兀的发热,磨着后槽牙,强忍着声音打颤,朗声道:“八皇叔既已开口,何不言明,还要朕在这殿上与你推诿猜测?”
“陛下愿意听,臣便细细述说。”
赵元俨昂首宏声道:“这两个月禁中朝外事情颇多,先是陛下将一干重臣贬了,毫无征兆,致使新官接手下面低位办事的,旧策接不上新政。紧着西北边防有流匪生事,说是假的,但是否西平赵元昊故布疑阵尚未可知。后面宫内谣传恶鬼唬人,查出来庄懿娘娘怕有心中不平,愣惊了昭宪太后,动到祖宗根基。月初天象生异,旱蝗随之而至,秋深犯虫,农间无人准备,收成大损,乱民侵入朝廷金窟。后面有人传掖庭审刑院中竟有人劫狱!”
说至此处,赵元俨瞥了一眼赵祯,见他仍是一幅水平浪静的样,心内嘲道:“看你能撑至何时。”
接着看向他问:“陛下,皇城内闹了劫狱的,天武禁军都没多大动静,纵人未劫走,可有派人搜查,可有遣人盘问,可有发落一众守卫?”
赵祯身上发冷,僵着脸不语,只静静听着,想的却是:“除去旱蝗天象,这些破事哪个不与杨太后有所牵扯,竟敢来质问我!”
却看赵元俨仍未罢休,面向吕夷简道:“吕大人被罢去武胜不过两月,未知何时收到消息迁回的京师,前后脚张大人就惹了饮酒事端,这么巧便让吕大人接替了张大人的位置。为一次缺朝而罢相,这其中说不是早有算计,实难令人信服。何况张大人才将手下一众安排妥当,复无预警即刻换人,不又闹得政事堂方寸大乱?”
赵祯稍稍瞅向吕夷简,他仍无所动,自己也就不发作。
赵元俨正面冲着赵祯,行礼道:“陛下,这一桩桩,一件件,总该做个交代。”
“八皇叔说得恳切条理,是预备让朕真的能做出交代,还是做不出交代?”赵祯冷眼温言问去。
“为着匡扶社稷,臣才斗胆一言,陛下欲以朋党纠罪,可自打章献娘娘崩逝后,哪件误国之事与朋党有关?”
“何着在皇叔眼里,朕乃误国之君了?”
“臣,不敢。实在除却为人臣之忠,更有宗室情谊在,不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