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隐去,屋内渐暗,女史岳额在旁点上烛火,回过头,杨婠已经拆开杨忠的来信粗粗扫过一遍。从窗格穿进来的光过于阴郁,根本映不出她的面色,亦揣度不出信上的内容。
但碧袖在左掖门那边或多或少已经听到了一点消息,原来今早开封府接到了掖庭授意:今次为着准备上元节,皇城需向外纳购花石,开封府则应对三司修造案报用一家大理民间石场的石料。杨忠寻人打听一番,这家可要比原定下的大理官营所报的贵上一成。
一成,听起来不多,可按说对大理石的纳购,原本是与大理段氏段素真之间的交易,乃两国贸易往来互惠之处。这次宫廷修造,若抛开大理段氏,改用大理民间的私场,还要再从大理运出来,不让段素真知道根本不可能,段素真怎么就会答应?
杨忠觉得事有蹊跷,细细问过后才晓得,这石场竟不是大理的,而是位于沂州琅琊郡,是本朝自己的民间石场。用自己的石场必然要便宜过大理的官营,关赋显然也避掉了。十月因旱蝗还削减过齐州济南一带的税金,若要来开封府做生意,市赋怕也是只少不多。
如此贱价,但报给三司修造案仍贵一成,可见有人赚的很饱。倘或这个石场是赶在赵祯颁布了敕令当间特意兴建的,便得有人在宫里尽快的替他们拿主意,观望风向才行。以周成奉得宠的情形,想在诏书送去中书省之前就知道,是极容易的。那原应造福于民的政令,却更造福了这些富贾,这钻空子的本事真叫杨婠钦佩。
开封府究竟通晓不通晓其中猫腻?掖庭中谁人有本事插手到这上头?杨婠了然于胸。她命碧袖端过个月白钧窑渣斗骨碟,点上火将这封信丢进去,亲眼看着它烧成灰。
碧袖给岳额使了个眼色,岳额识相的出去了。
“这石场是谁的,暂时还未揪出来。”碧袖对杨婠补充。
杨婠冷笑一声:“查定是查不出来,既然敢做欺瞒宫里的营生,那正主必是藏的极好。咱们只消想想哪个获益最多,自然就是哪个的,这次营造是交给谁负责的?”
碧袖思索一番,恍然道:“虽然是交给三司,但因前朝薛大人才被罢官,因而皇城内的份额交由周都知督责”
“这不就是了,看来昨儿个尚馥芝的女史想是没讲实话。”杨婠阴阴冷冷的说,“周成奉还是拎得清谁于他有好处,对咱们就遮遮掩掩,对她就知无不言。””
碧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问:“娘子的意思是,这授意开封府的人是尚美人?”
“再想不到第二个。”杨婠道,“她已不是第一次教旨了,之前还都是小勾当,估计是尝到了甜头,这次便更越矩了些。昨儿跟咱们说采薰在周成奉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今儿却给开封府下令,若非急于拉拢哪个人,犯得上这么着急吗。”
碧袖双眸中滑过一丝不屑:“不就想了探知官家圣人因何不合,就为这个花费这么大的心思,穆清阁真真的富足。”
“你这体面不起来的东西,周成奉愿意失了这点分寸给她,她已是赚了!”杨婠呵斥道,“她在宫里想结网捕鱼,鱼饵少给了,大鱼岂能上钩?你可记得,咱们之前不是瞧见过许多次,蓝元震,韩从礼那些小珰,从她的阁子里出去?”
碧袖点点头,笑说:“记是记得,但奴婢都认不全他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