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一人来向我讨教过,要如何才能以眼摄心,我都回说这有什么难的,只要心够真就可以。”陈怜怜看着镜面,淡淡的说,“但她们似乎都以为我讲得是废话,谁不是相由心生呢?”
辛夷默默听着,其实也做此想:若是真心笑,真心哭就能做足了模样,哪里还会轮得到她这个老太婆一直得势?
陈怜怜似看穿了她的想法,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后脑勺,哼笑一声:“她们自己不理解我在说什么,便觉得我说得都无用,觉得我对她们留了一手,只是她们蠢罢了。说到底,这世上谁人看得出她们心够不够真,能看出的,是做得心够不够真罢了。”
辛夷有些茫然:“娘子的意思是真假全都是做出来的?这要怎么做,寻常人倒也罢了,可官家总会分辨出的。”
陈怜怜笑了笑没有回答,轻轻伸出两根手指,将辛夷的眼角微微向外拉长了一点,这一点仅在毫厘之间,若非触摸在辛夷自己的肉身,外人几乎察觉不到。可辛夷再朝镜中一瞧,惊觉自己的眼角稍稍长了一丝,眼皮半睁半掩,眼仁里霎时添出慵懒的喜色。
“所谓真假,只是分寸之间。”陈怜怜满意的望着镜中自己的作品,“快活的人儿,眼珠子转的活分,你别呆坐着,快快左右打望,就似有人追它一样。”
“哦。”辛夷答应着,瞳仁左右来回划闪,有时掠到镜子,一瞬间她好像真的看到了一个笑眼盈盈却含羞色的女孩。
陈怜怜继续道:“想必韶部头有告知过你,独舞最重眼色,如喜怒哀乐皆有眼不必说,更有嗔眼怨眼,柔眼媚眼不一而足。我不晓得他是如何教的,但我这儿说白了就一样,手至腿随,眼至心随。咱们在教坊,若是被官家娘娘召唤了去,叫你跳什么,便不得推辞。然则每支舞的技法不同,情态有异,哪里能做到心随舞换呢?只能眼睛走到哪,心跟到哪儿。”
说着,辛夷忽觉自己眼角又被她的手指轻轻提起,只听她说:“睁大眼睛,死命盯着自己的脸。”
辛夷急忙照做,只是她才一用力,已被镜中的自己吓到,虽然嘴角仍在扬着,但本应笑意欣欣的一张脸,却变得嗔怒无比。
“瞧,这不就是怒。”陈怜怜这才沉静的解释说,“你根本就不知自己在做甚,却还是能摆出架势来,对不对?是以真真假假,又该怎么区分呢?”陈怜怜的手从辛夷的面上挪开,辛夷眼见着自己方才照吩咐做出的直愣愣的眸子,变得无神而吊诡。
陈怜怜站直了身子,悠悠道:“喜怒哀乐,也不过如此。但万事说来简单,要拿捏精准,却是苦功夫。我今日告诉了你如何端出那个架子,但要透出那个滋味,还差得远。你只消肯练,便不会做白工。”
辛夷一边答应,一边又好奇:“娘子,我虽明白其中的道理,可真假还是有些差别,别人会不会瞧出我只是做戏?”
“做戏又如何?”陈怜怜坐到一旁的榻上,招呼她靠到自己的身边站着,用压倒极低只有二人可听见的声音说,“你做戏是做给官家的,官家这一辈子,谁不是在他面前做戏呢?你要做得比别人都真,比别人都好,这才不枉我的一番教导。”
辛夷似懂非懂,不知为何想起了杨太后。她颔首轻声答应:“我懂了。”